黎明的曦光如同稀释的金沙，透过消散的阴霾，轻柔地洒落。广场上，白骨祭坛化为齑粉，黑棺沉寂如石，萦绕古镇百年的血腥与怨念正在阳光下悄然蒸发。
李望扶着几乎透明的秦砚，感受着他魂体传来的微弱波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成功了，契约的根源被摧毁，他获得了渴望已久的“自由”，可代价……或许是怀中这个男人的消散。
“你……”李望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扶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会怎么样？”
秦砚靠在他身上，脸色苍白得近乎虚幻，连那总是深邃如夜的眼眸也黯淡了许多。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显得有些无力。
“魂力耗尽……根基受损。”他声音低微，每个字都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这具魂体……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李望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慌。他猛地摇头：“不！一定有办法！契约不是没了吗？你……”
“我与这地方的联结……太深了。”秦砚打断他，目光扫过这片开始崩塌的废墟，“契约是束缚，某种程度上……也是支撑。如今根源已毁，此地即将回归虚无，我……亦然。”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看向李望的眼神，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不舍与遗憾。
阳光落在李望脸上，将他从冥婚噩梦中唤醒，却似乎要将秦砚推向永恒的沉寂。
“不行！”李望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圈瞬间红了，“你不能就这么……你不能丢下我！”他用力抓住秦砚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正在流逝的存在，“你说了要护我周全！你说了……我们……”
他说不下去了，那个黑暗棺椁中的吻，那份心照不宣的情感，难道刚刚萌芽，就要随着这晨曦一同消散吗？
看着李望泛红的眼眶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慌与依恋，秦砚冰封了百年的心，像是被这真实的泪水彻底烫融。他抬起沉重的手，指尖颤抖着，抚上李望的脸颊，拭去那滚落的泪珠。触感冰凉，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温柔。
“别哭……”他声音沙哑，“能看到你……为我落泪，这百年……也不算全然虚度。”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愈发淡薄，仿佛随时会化作光点散去。
李望看着他逐渐透明的指尖，巨大的绝望和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如果自由是用秦砚的消失换来，那他宁愿不要！
他猛地想起之前秦砚说过的话——契约是束缚，也是支撑。如果……如果有新的“联结”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低下头，将自己温热的唇，紧紧贴上了秦砚那冰冷、几乎失去实感的唇。
这不是情欲的吻，而是带着他全部的灵魂力量、全部的不甘与祈求，如同一个最虔诚的献祭，试图将自己蓬勃的“生”气，渡给怀中即将消散的魂灵。
秦砚身体猛地一颤，黯淡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李望灵魂本源气息的力量，正通过这个吻，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几乎干涸的魂体！
这并非契约的力量，而是超越了规则、源于生命本身最纯粹的情感与羁绊！
与此同时，李望握紧了手中那已经失去光芒的契约之匣。他集中所有意念，不是引动残契，而是将他与秦砚之间，那些共同经历生死、那些黑暗中的依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情感牵绊，全部灌注其中！
“以我李望之魂，立此新契！”他在心中呐喊，声音响彻自己的灵魂，“不涉幽冥，不论往生，只愿与秦砚，魂魄相系，生死同途！此心此念，天地共鉴！”
没有冰冷的规则条文，没有强迫的束缚，只有最赤诚的心意与请求。
仿佛回应他这超越规则的誓言，那原本黯淡的契约之匣，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面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暖的白光，随即彻底沉寂，化作普通木盒。
而秦砚那原本即将消散的魂体，在这股带着李望灵魂气息的力量滋养和那奇异白光的拂过后，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消散的趋势，虽然依旧虚弱透明，却稳定了下来！
他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由李望主动的吻，不再是汲取，而是回应，是确认。冰凉的唇瓣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许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秦砚的身影依旧淡薄，但那双眼睛重新亮了起来，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震惊，是狂喜，是不敢置信。
“你……”他看着气喘吁吁、脸色绯红的李望，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何必……如此。”
李望看着他稳定下来的魂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坦然。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眼神明亮而坚定：“我说了，你不能丢下我。百年的债，你想用消失来赖掉吗？没门！”
他的话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蛮横和执着，却让秦砚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魂体，让他又虚幻了几分，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璀璨。
“好……”他握住李望的手，指尖依旧冰凉，却无比坚定，“不赖账。以后……慢慢还。”
阳光越来越盛，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脚下的古镇开始如同海市蜃楼般波动、淡化。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因执念和契约而生的空间，正在彻底崩塌。
“我们该离开了。”秦砚看向周围逐渐模糊的景象。
李望点点头，紧紧握着他的手：“我们一起。”
当最后一丝景物彻底消失，强烈的白光吞噬了所有意识。
……
河水的冰冷再次包裹而来。
李望猛地从水中探出头，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气和城市尘埃的空气。他发现自己正漂浮在落入的那条河里，岸边是熟悉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他挣扎着游向岸边，湿漉漉地爬上去，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望着头顶那轮正常的、清辉皎洁的月亮，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
一切都结束了吗？
他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空无一人。
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秦砚呢？难道……
就在绝望即将淹没他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却熟悉无比的感应，从他灵魂深处传来。很淡，很遥远，仿佛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月光下，河边长椅的阴影里，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穿着现代休闲装（不知如何幻化）的虚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越夜色，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是秦砚！他的魂体竟然跟着来到了现实！虽然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但他确实存在！
李望眼眶一热，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想要抓住他，手指却穿透了那虚幻的身影。
“别急。”秦砚的虚影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疲惫的笑容，声音直接响在李望脑海，微弱得如同耳语，“新立的‘契’……很脆弱。我需要时间……凝聚魂体。可能……会沉睡很久。”
李望看着他几乎透明的样子，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没关系！多久我都等！你……你不准再消失！”
秦砚的虚影缓缓抬手，做出一个抚摸他脸颊的动作，虽然无法触及，但那意念中的温柔却清晰可感。
“嗯，不消失。”他承诺道，身影开始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最终化作一点微弱的星光，没入了李望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个已经变成普通木盒的契约之匣中。
木盒微微发热，随即恢复了冰冷。
李望将木盒紧紧捂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魂联系，望着河水中破碎的月光，又哭又笑。
他失去了寻常的安宁，卷入了百年的纠葛，身边还跟着一个需要他“养”的虚弱魂体夫君。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晨曦，终将刺破一切黑暗。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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