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夏日的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裹挟着城市夜晚的喧嚣，吹拂在李望湿透的身上。他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这晚风，而是因为劫后余生与现实交织带来的巨大落差。

他真的回来了。

身下是冰冷粗糙的石阶，远处是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汽车的鸣笛声、路边摊的喧闹声、还有广场舞隐约的旋律……这一切曾经寻常到被他忽略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如同仙乐。

他还活着。

李望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个暗紫色木盒。它此刻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古玩市场里几十块一个的仿旧工艺品，只有指尖传来的、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魂悸动，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秦砚……

那个名字在心头滚过，带着一丝酸涩的暖意。他为了自己，几乎魂飞魄散，如今只能依靠那仓促间立下的、连性质都不明朗的“新契”，如同风中残烛般栖身在这木盒之中。

“多久我都等。”李望对着木盒，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承诺，仿佛是说给里面的魂灵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挣扎着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摸了摸口袋，手机不出意料地泡了水，彻底罢工。钱包倒是还在，里面的纸币湿哒哒地黏在一起，身份证和学生证也糊成了一团。

他苦笑一下，这烂摊子……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学校。他失踪了多久？一天？两天？辅导员和爸妈肯定急疯了。

他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湿透的身体，沿着河岸踉跄前行。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也无暇顾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古镇里纸人抬轿的恐怖景象，一会儿是秦砚苍白却坚定的脸，一会儿又是那棺椁黑暗中心照不宣的亲吻……

脸颊有些发烫，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好不容易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着他这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犹豫了一下才让他上车。报了学校地址后，李望便瘫在后座，闭上眼睛，感受着车辆行驶带来的微微颠簸。

真实。这一切太真实了。与那个诡异、死寂的幽冥古镇相比，这人间的烟火气，喧嚣而充满活力，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回到熟悉的大学城，看到校门口那闪烁的霓虹灯牌，李望才真正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付了车钱（幸好纸币还能用），在门卫大叔疑惑的目光中，快步走进了校园。

宿舍楼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男生们打游戏的喧哗。他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卧槽！望子！你他妈跑哪儿去了？！”

室友阿杰正光着膀子打游戏，听到开门声回头一看，惊得鼠标都扔了，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另外两个室友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你小子失踪两天了！导员电话都打爆了！”

“我们还以为你想不开……”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这身上……掉河里了？”

面对室友们连珠炮似的询问和毫不掩饰的关心，李望鼻子一酸，差点没忍住。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含糊地解释道：“没事，就是……心情不好，出去走了走，不小心掉河里了，手机也泡坏了。”

这个理由漏洞百出，但看他这副狼狈不堪、精神萎靡的样子，室友们也没再多问，只是催促他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别感冒了。

热水冲刷在身体上，带走河水的冰冷和淤泥，却带不走灵魂深处的疲惫与那丝若有若无的羁绊。李望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眉心的位置，那原本殷红的胎记，颜色似乎真的淡去了一些，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脸颊上被点上血靥的地方，也光滑如初。

幽冥的痕迹在消退，但有些东西，已经刻入了灵魂。

洗完澡，他第一时间将那个木盒从湿衣服口袋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擦干，放在了枕头底下。那里离他最近。

刚收拾妥当，辅导员的电话就打到了宿舍座机上，果然是一顿焦急的训斥和追问。李望只好又把那套说辞搬出来，再三保证自己没事，只是需要休息，才勉强过关。紧接着，家里的电话也来了，听到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李望心里满是愧疚，强撑着精神安抚了半天。

挂掉电话，他几乎虚脱。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爬上床，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没有猩红的月亮，没有诡异的唢呐，没有追杀的黑棺。但他睡得并不安稳，灵魂深处那微弱的联系，像是一根细细的线，牵动着他的梦境，恍惚中，仿佛能看到一个极其淡薄的虚影，在无尽的黑暗中静静沉浮。

第二天，他是被饿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宿舍里静悄悄的，室友们还在酣睡。强烈的饥饿感提醒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进食了。

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枕头下的木盒。触感冰凉，那丝灵魂联系依旧微弱，但稳定。

稍稍安心。

他换上干净衣服，拿着泡坏的手机和糊掉的证件，准备出门。先得去补办手机卡，修手机，然后……他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叹了口气，还得想办法找份兼职。补考费、生活费，还有……他看了一眼枕头，养个魂体夫君，不知道需不需要什么特殊“营养品”？这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走在清晨的校园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学生们步履匆匆，赶着去上课或吃早饭。一切都充满了生机。李望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受着久违的平静。

在食堂买了几个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胃里才有了着落。他一边吃，一边不由自主地将那个古朴的木盒放在餐桌对面，仿佛那里坐着一个人。

这举动引来旁边几个女生好奇的目光。李望有些尴尬，连忙将木盒收了起来，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意。他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会很难，很麻烦，但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他的生活，在经历了幽冥的洗礼后，以一种他从未预料的方式，重新开始了。带着一个需要他守护的秘密，和一份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牵挂。

人间烟火，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