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公安局的审讯室,光线被刻意调得偏暗,营造出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家具的混合气味,冰冷而沉闷。郑航独自坐在固定于地面的金属椅子上,面前是光洁的金属桌,对面坐着神色严肃的赵勇成队长,以及负责记录的民警。单面镜后,想必还有人在观察。
与通常被带入这种环境的人不同,郑航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惊慌或不安。他脊背自然地挺直,双手平静地放在腿上,镜片后的目光澄澈而直接,仿佛只是在参加一场特殊的学术答辩。
赵勇成没有立刻开口,他用审视的目光足足盯了郑航一分钟,那种久经沙场、洞悉人性的威慑力如同实质般压迫过去。然而,对面的少年如同深潭,投石问路,却不见涟漪。
“郑航。”赵勇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那个外国人马丁扯上关系的?”
郑航没有任何迟疑,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复述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星期五早上,上学路上,在XX街道路口第一次遇见。他身着中世纪铠甲,情绪激动,试图用英语与我们沟通,内容涉及‘裂缝’、‘怪物’、‘世界沦陷’。因其行为异常且无法有效沟通,我建议并协助拨打了报警电话。整个过程,林晓月同学全程在场。”
“然后,昨天晚上,也就是星期六晚上,警察局发生爆炸时,你们又‘恰好’路过?”赵勇成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身体微微前倾,施加压力。
“是的,恰好路过。”郑航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爆炸发生时,我们刚走到警局附近的人行道。出于公民责任,我第一时间拨打了火警电话。随后观察到警局内部有异常战斗迹象,并在袭击者试图杀害马丁时,投掷石块进行了干扰,为马丁制造了反击和逃离的机会。之后,马丁强行带着我和林晓月离开现场,去了我家暂避。”
他的叙述条理清晰,时间、地点、人物、行为、动机,逻辑链完整,几乎挑不出毛病,将所有的“巧合”都框定在了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赵勇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你很冷静,郑航。过于冷静了。面对持刀的歹徒普通人都会慌乱,更何况是那种……怪物,以及超自然的爆炸。这不像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反应。”
“恐惧源于未知和对自身能力的误判。”郑航平静地回答,“判断形势,做出当下最优选择,与控制情绪同样重要。我认为我的反应符合逻辑。”
“哦?”赵勇成微微眯起眼睛,“那你判断判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和林晓月,一次又一次被卷入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件中心?”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强烈的暗示性。
郑航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依旧用那没有波澜的语调陈述:“我叫郑航,南江二中高二学生,十七岁。父母于两年前因空难去世。目前独自居住,有一个弟弟郑泊,随姑姑在北京生活。学籍档案、家庭情况,警方可以随时核实。”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认为,我与林晓月同学被卷入,纯粹是小概率事件的连续叠加。首次遇见马丁是偶然,路过警局是日常路径,被马丁带走是当时情境下的被迫选择。至于袭击者为何追踪到学校,根据其行为模式及目标指向性分析,极大概率与马丁交予林晓月临时保管的那枚蓝色吊坠有关。”
他再次将一切归结于逻辑和巧合,将自己牢牢定位在“普通高中生”的身份上。
赵勇成盯着他,良久,脸上紧绷的肌肉忽然松弛了一些,甚至露出一个略带复杂意味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无父无母……带着个弟弟……”他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想起了某些属于自己的过往,“某种程度上,你和我年轻时,有点像。都得靠自己。”
这话语中的一丝微妙共情,让审讯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但赵勇成很快收敛了情绪,重新变得严肃:“即便如此,你们的行为也极其危险!下次再遇到类似情况,必须第一时间报警,绝对不能再擅自行动!明白吗?”
“明白。”郑航从善如流。
审讯似乎可以到此为止。记录员停下了笔。赵勇成也准备起身。
就在这时,郑航却突然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赵勇成耳中:“赵队长。”
赵勇成动作一顿,看向他。
郑航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刑警队长,说出的内容却石破天惊:“如果你们希望寻找关于空间裂隙、异世界生物以及可能应对技术的线索,基于现有情报和网络流传的、未经证实的资料分析,或许可以关注一下前苏联时期,位于西伯利亚冻原地带的一些绝密研究所。传闻中,他们可能继承了纳粹德国在相关领域未完成的‘遗产’。”
赵勇成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郑航:“你说什么?!”
郑航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继续用那学术探讨般的语气说道:“当然,这仅仅是基于碎片化信息的一种概率极低的推测。涉及跨国、历史遗留的绝密档案,调查难度极大,且极易引发不可预测的国际纠纷,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我个人强烈不建议采取任何实际行动。”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这只是我一个普通高中生,基于兴趣阅读后产生的不成熟联想,仅供参考。如何处理,是贵部门的职责范围。”
说完,他不再看赵勇成,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疏离、似乎与一切超常事件绝缘的少年。
赵勇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他挥手示意记录员结束审讯,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审讯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在另一间询问室里,林晓月的经历则简单得多。她更多的是表达后怕、对马丁的同情以及对那个吊坠带来麻烦的惊讶。她的叙述情感丰富,与郑航的冷静理性形成鲜明对比,但也互相印证了基本事实。
最终,在确认两人没有更多隐瞒,且严格批评教育后,警方决定让他们离开。那枚引发了一系列事件的蓝色吊坠,则被作为关键证物,正式由林晓月上交。
在公安局大厅,他们遇到了也被暂时看管、正准备被转移去更安全保密地点的马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中充满了愧疚。
“林……对不起,”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目光落在林晓月空荡荡的口袋位置,“我……不知道,那个印记……会带来这样的危险。我……只是想留下……公主的祝福……”
林晓月虽然心有余悸,但看到马丁这副样子,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没关系的,马丁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你不要放弃希望,一定……一定还能回去的!你的公主和世界,还在等你呢!”
马丁看着少女眼中纯粹的鼓励,灰败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光彩,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航和林晓月并肩走出公安局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经历了连续的风波,两人都有些疲惫,默默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而公安局内,赵勇成独自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两个少年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郑航那句关于“西伯利亚研究所”的话。
“普通高中生……”赵勇成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弧度。那个少年太过冷静,太过逻辑,也太过……神秘。他的话,是信口开河的误导,还是刻意抛出的、包裹在警告下的真实线索?
纳粹遗产?苏联绝密研究所?异世界入侵?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警局里那超自然的火球,学校里那非人的袭击者,以及那枚蕴含着奇异能量的蓝色吊坠,都在无声地证明,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某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剧变。
郑航说得对,贸然去触碰那些尘封在异国冻土下的秘密,风险巨大。但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找到答案、甚至可能是预防更大灾难的途径。
沉默良久,赵勇成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猛地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线路经过特殊加密的内部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一串冗长而复杂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带着特定韵律的男声:“喂?”
赵勇成沉声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我,赵勇成。南江这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之前评估的……更复杂,也更紧急。我请求启动‘深蓝’预案,并申请权限,调阅所有关于……二战后期纳粹异常技术转移,以及冷战时期苏联在西伯利亚地区进行的……非传统领域研究的……绝密档案摘要。”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的,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我们可能没有时间按部就班了。”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片和平景象。但在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一道可能搅动世界风云的无声惊雷,已然炸响。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了回应:“收到。我们需要详细报告。权限申请,会立刻提交。”
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