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清晨的阳光透过酒店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经过一夜休整，昨日的尴尬与微妙气氛似乎被暂时封存，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开始旅程的期待。
在酒店餐厅享用完丰盛但口味略显陌生的俄式早餐后，苏苪拍了拍手，宣布道：“大家准备一下，我约的两位本地向导马上就到。他们会负责我们在俄罗斯期间的交通、翻译和部分行程安排。”
没过多久，一男一女两位俄罗斯人出现在酒店大堂。男性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穿着实用的冲锋衣和工装裤，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痕迹，眼神锐利而沉稳，像一头习惯了野外生活的西伯利亚熊。他叫伊万。
女性则年轻些，约莫二十七八岁，金色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碧蓝的眼睛带着笑意，穿着轻便的徒步鞋和多功能背心，显得干练而富有活力。她叫娜斯佳（Nastya）。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你们好！）”娜斯佳用俄语热情地打招呼，伊万则比较内敛，只是点了点头。
“Hello! Welcome!”苏苪作为组织者，上前用英语交流。夏雨桐、唐龙山、唐林海也纷纷用简单的英语问候。林晓月有些紧张地跟着说了句“Hello”，郑泊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外国人。
姑姑站在一旁，面带微笑。
郑航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目光平静地扫过伊万和娜斯佳，没有上前寒暄。他微微侧头，用清晰但音量不高的粤语，对身边的林晓月、郑泊以及靠得近的唐家兄弟快速说道：“记住，唔好同外人讲太多自己嘅嘢，行程，目的，个人资料，全部收收埋。”（记住，不要跟外人说太多自己的事，行程，目的，个人资料，全都收好。）
他的语气带着一贯的冷静和不容置疑。林晓月和郑泊立刻点头，唐龙山和唐林海虽然有点懵，但也下意识地应了声。
然而，就在这时，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向导娜斯佳，却忽然转过头，看向郑航，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惊讶和趣味的笑容，用略带口音但异常流利的粤语回应道：“唔使惊喔，细路。我听得明广东话。我有个男朋友就系广东人，我同佢学咗几年。”（别担心，小朋友。我听得懂广东话。我有个男朋友就是广东人，我跟他学了几年。）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苪、夏雨桐等人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唐龙山和唐林海张大了嘴巴，看看郑航，又看看娜斯佳，脑子彻底宕机。林晓月和郑泊也一脸震惊。
郑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神色波动——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错愕，虽然瞬间就恢复了平静，但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和几不可察后撤半步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大概从未想过，在莫斯科随便找的一个向导，竟然能听懂他用来做“加密通讯”的粤语。
娜斯佳看着郑航那副罕见的吃瘪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碧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放心啦，我哋有职业操守，客人的隐私绝对会保护。不过，你咁细个就咁谨慎，真系好少见。”（放心啦，我们有职业操守，客人的隐私绝对会保护。不过，你这么小就这么谨慎，真是好少见。）
伊万虽然听不懂粤语，但看着同伴和客人的反应，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苏苪说：“娜斯佳，语言天赋，很好。总让人，吃惊。”
苏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圆场，用英语说：“哈哈，没想到娜斯佳你会粤语，真是太巧了！这样沟通就更方便了！”
她悄悄瞪了郑航一眼，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但郑航已经恢复了常态，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他。
这个小插曲反而让气氛活跃了不少。娜斯佳的粤语能力成了一个意外的惊喜（或者说惊吓），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寒暄过后，苏苪开始跟两位向导确认行程。按照原计划，他们将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游览几天。
这时，郑航却突然开口，这次用的是普通话，声音清晰：“我们不去圣彼得堡。直接去哈巴罗夫斯克（伯力）。”
“哈巴罗夫斯克？”苏苪愣住了，“那是远东地区了，靠近中国边境，离这里很远啊！而且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娜斯佳和伊万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通常中国游客来俄罗斯，首选都是欧洲部分的莫斯科、圣彼得堡或者金环小镇，很少有人会直奔遥远的远东。
林晓月的心猛地一跳，看向郑航。她知道，这是为了她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西伯利亚。
郑航没有看林晓月，目光平静地迎着苏苪和其他人疑惑的视线，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个人兴趣。我对远东的地理和历史更感兴趣。费用差额，我可以承担。”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符合他一贯“怪胎”的人设，但苏苪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她看了看郑航，又看了看旁边眼神有些闪烁、带着恳求意味的林晓月，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你奖学金多！不用你出！娜斯佳，伊万，改道哈巴罗夫斯克，行程和交通能安排吗？”
娜斯佳和伊万交换了一个眼神。伊万点了点头，用英语说：“可以。需要改签机票，或者，乘坐火车。火车，更能体验，俄罗斯。”
“那就坐火车！”郑泊兴奋地喊道，“我还没坐过那么久的火车呢！”
最终，在郑航的坚持和苏苪的财大气粗下，行程确定更改。娜斯佳和伊万展现出了专业素养，立刻开始联系，取消了原定的部分预订，并为他们搞到了前往哈巴罗夫斯克的火车票。那将是横跨欧亚大陆、长达数日的漫长旅程。
第二天下午，他们来到了莫斯科著名的雅罗斯拉夫尔火车站。车站建筑宏伟，带着厚重的历史感。站台上，人流涌动，各种肤色、语言的旅客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燃油、食物和人群特有的复杂气味。
他们将乘坐的，并非是顶级的旅游列车，而是一趟普通的、但设施还算完备的长途客运列车。绿色的车厢，略显陈旧的标识，充满了生活气息。
登车过程又是一番忙乱。托运行李，找到对应的车厢和包厢。苏苪订的是几个相连的软卧包厢，每个包厢有四个铺位。姑姑和郑泊一间，苏苪和夏雨桐一间，唐龙山和唐林海一间，而郑航和林晓月，则“顺理成章”地被分在了同一个包厢，另外两个铺位空着。
金灵儿被郑泊小心翼翼地抱着，准备安置在姑姑他们的包厢。小家伙看着嘈杂陌生的环境，琥珀色的眼睛里既有警惕，也有一丝对未知旅程的好奇。
进入包厢，空间比想象中要狭小一些，但还算干净整洁。上下铺，靠窗有一个小桌子。林晓月看着那两张相对而卧的床铺，脸颊又有些发热，但这次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
郑航则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将随身背包放在下铺，然后就开始检查包厢内的设施，窗户的锁扣，门的安全性，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安全评估。
巨大的火车头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车身缓缓启动，逐渐加速，莫斯科的城市景观开始向后退去，慢慢被开阔的田野、茂密的白桦林和偶尔出现的、带有东正教十字架的木质小屋所取代。
旅途开始了。
火车规律地摇晃着，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郑航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笔记本电脑和一本厚厚的俄文地理图册（不知他何时准备的），开始研究起来，神情专注。
林晓月坐在他对面，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被窗外的异国风光吸引。无边无际的森林，湛蓝如镜的湖泊，偶尔能看到远处慢悠悠走过的棕熊（引得郑泊大呼小叫），一切都充满了原始而壮阔的美。
娜斯佳和伊万偶尔会过来，用英语或粤语（娜斯佳）向他们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伊万话不多，但提到森林和野生动物时，眼神会发光。娜斯佳则活泼健谈，还会教他们一些简单的俄语单词。
晚餐是在列车的餐车里解决的。食物简单而粗犷——黑列巴（黑面包），红菜汤（罗宋汤），烤肉串。大家吃得津津有味，连金灵儿（被郑泊偷偷喂了些撕碎的肉）都表示满意。
夜幕降临，包厢里亮起昏黄的灯光。火车在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孤独地穿行，窗外是深邃无边的黑暗，只有偶尔闪过的、遥远村庄的零星灯火。
林晓月洗漱后，爬到了上铺躺下。她侧躺着，能透过床铺的缝隙，看到下铺郑航那里透出的微弱电脑屏幕光。他还在工作，或者说，在研究。
“郑航，”她忍不住轻声开口，“谢谢你。”
下铺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他平淡的回应：“睡吧。”
林晓月没有再说话，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和暖意包围。她知道，这条看似冲动的东行之路，因为身边这个沉默而可靠的少年，似乎不再那么迷茫和危险。火车载着他们，也载着各自的心事与秘密，坚定不移地向着东方，向着那片神秘而未知的西伯利亚冻原，隆隆驶去。窗外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但车厢内这方小小的空间，却成了此刻最安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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