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排练室洒满阳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上，花醉月正与表演社的成员讲解走位，酒红色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精卫溺水的瞬间，我需要看到挣扎中的美感，不是单纯的痛苦。”她示范着一个后仰的动作，裙摆划出利落的弧线，“记住，这是蜕变的开始。”
叶羽觞坐在观众席第一排，面前摊开着剧本和古籍校注本。听到这句话，她抬起头：“《山海经》原文只有‘溺而不返’四字。过度美化死亡，是否偏离了文本的本意？”
排练室瞬间安静下来。
花醉月转身，目光落在叶羽觞身上：“我们是在创作舞台剧，不是做文献考证。观众需要看到的是情感的冲击力。”
“但尊重原文是改编的底线。”叶羽觞的笔尖在“溺而不返”四个字上轻轻一点。
空气仿佛凝固了。余璐抱着道具站在舞台边缘，不安地看向周白；洛花溅缩在观众席角落，靠在徐采依的旁边，速写本上的线条变得杂乱。
“好吧。”花醉月忽然笑了，她跳下舞台，走到叶羽觞面前，“那我们来聊聊文本。你说‘溺而不返’，难道不是最极致的执念的开端？如果死亡不够美，何以支撑她化为精卫，用渺小的身躯对抗整片大海？”
叶羽觞沉默了片刻：“神话的本质是隐喻。过度渲染表象，会削弱内核的力量。”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内核。”花醉月俯身，双手撑在叶羽觞的座椅扶手上，“告诉我，在精卫沉入海底的那一刻，她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叶羽觞能看清花醉月眼中自己的倒影。她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是……未竟的愿望。”叶羽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述异记》提到她‘常衔西山之木石’，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不是为了展示痛苦，而是为了完成未尽的旅程。”
排练室落针可闻。
洛花溅的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和担心地看向徐采依。徐采依若有所思地看着对峙的两人。余璐张了张嘴，被周白轻轻按住肩膀。
花醉月直起身，眼中的锋芒渐渐柔和：“所以，你认为应该着重表现她的执念，而不是死亡的瞬间？”
“痛苦转瞬即逝，执念永恒不灭。”叶羽觞垂下眼帘，“这是神话流传千年的原因。”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花醉月忽然击掌：“我明白了。”她转身面向舞台，“调整一下，精卫溺水的场景用影子戏表现。我们需要一盏灯，一块白纱——洛同学，能设计一个精卫化鸟的剪影吗？”
突然被点名，洛花溅轻轻颤了一下。她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几笔，举起一张草图：少女的身影在波浪中下沉，同时另一道飞鸟的剪影从水中升起。
“很好。”花醉月满意地点头，“余璐，去找块足够大的白纱；周白，计算一下投影角度。”
紧张的气氛悄然消散，众人又重新投入工作。叶羽觞低头继续校注剧本，却在花醉月转身时，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
休息间隙，徐采依递给洛花溅一瓶水：“刚才的草图很美。”
洛花溅接过水瓶，指尖还有些发凉：“我只是……把叶同学说的画出来了。”
“你把文字变成了画面。”徐采依微笑，“这就是创作最奇妙的地方。”
另一边，余璐正拉着周白在角落里试验影子戏的效果。周白举着台灯，余璐用手在光前比出各种形状。
“这样像鸟吗？”余璐笨拙地摆动着手指。
周白默默调整了下灯光的焦距：“现在像了。”
花醉月走到叶羽觞身边的空位坐下，递过一罐温热的乌龙茶：“刚才谢谢。”
叶羽觞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阻止了我犯一个错误。”花醉月打开自己那罐茶，“我太执着于视觉效果，差点忘了这个故事的灵魂。”
叶羽觞摩挲着温热的罐身，轻声说：“你只是用了不同的方式理解文本。”
“那我们算是互补？”花醉月侧头看她，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叶羽觞没有回答，但打开茶罐时，唇角有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松动。
当夕阳西斜，排练暂告一段落。新的方案已经确定，舞台设计的方向也更加清晰。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三三两两地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
花醉月帮着整理完道具，发现叶羽觞还坐在原处，对着剧本出神。
“还不走？”
“有个段落需要再确认一下。”叶羽觞头也不抬地回答。
花醉月在她身边坐下，安静地陪着她查阅资料。夕阳透过窗户，为两人的身影镀上金边。排练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余璐催促周白的笑闹声。
走出教学楼时，暮色已深。花醉月很自然地走在叶羽觞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明天见。”在岔路口，花醉月停下脚步。
叶羽觞点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剧本第二幕的注释，我晚上发你。”
花醉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眼里闪着愉悦的光。
不远处的林荫道上，徐采依和洛花溅并肩走着。洛花溅抱着速写本，脚步比往日轻快许多。
“下周三彩排前，服装样板能出来吗？”徐采依问。
“应该可以。”洛花溅轻声回答，“我周末可以加班。”
徐采依停下脚步，温柔地看着她：“别太勉强自己。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告诉我。”
路灯忽然亮起，暖黄的光晕洒在她们身上。洛花溅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徐采依的目光：“好。”
这个简单的字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依赖。
而在教学楼的某间窗边，云知意合上观察笔记，在今天的日期旁画了一枚小小的月亮。月牙弯弯，像极了某人不知不觉扬起的唇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