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排练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地板、纸张和淡淡的颜料气味。
“停一下。”
花醉月的声音打破了排练室内的低语。她从观众席站起身,酒红色的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步就走到了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前。
“精卫化鸟后的这段独白,情感不够。”她目光精准地投向台上负责念白的表演社成员,“我要的不是悲伤,是执拗,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再来一遍。”
台上的同学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语调刻意加重,却显得有些生硬。
“不对。”花醉月蹙起好看的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舞台边缘,“感觉不对。”
“因为方向错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叶羽觞从摊开的古籍和笔记中抬起头,阳光在她墨蓝色的长发上镀了一层浅金。她面前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剧本初稿和大量文献摘录。
“精卫的执念,根源并非愤怒,而是‘不忘’。”她拿起一张写满注释的稿纸,声音清晰而冷静,“《述异记》强调‘常衔西山之木石’,重点在‘常’,在日复一日的重复。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沉默的坚持,而非戏剧化的呐喊。”
排练室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花醉月和叶羽觞之间来回移动。
花醉月转身,面向叶羽觞,抱起手臂:“但舞台需要张力。沉默的坚持,观众看不见。”
“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叶羽觞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让,“可以通过动作的重复,光影的变化,甚至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正在调整服装布料的洛花溅,“……服装上日益磨损的痕迹来表现。”
被无意中点到名,洛花溅轻轻一颤,捏着布料的手指收紧了些。徐采依在她身边,递过去一杯水,动作轻柔。
“我认同叶同学的看法。”徐采依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有力,“内在的、持续的力量,往往比瞬间的爆发更打动人心。”
花醉月挑眉,看了看叶羽觞,又看了看徐采依,忽然笑了。她几步走到叶羽觞的桌前,俯身撑在桌面上,忽的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吧,考据官大人。那么请你用你的方式告诉我,”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挑战,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教,“这段‘沉默的坚持’,我该如何让它出现在舞台上,而不至于让观众睡着?”
叶羽觞的身体微微后仰,似乎想拉开一点距离,但目光却没有闪躲。她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剧本的某一处轻轻一点。
“这里。‘以堙于东海’。”她说,“可以用群演手持微缩的木石模型,以缓慢而重复的仪式感动作,从舞台一侧走向另一侧,象征填海的无尽循环。精卫的独白,可以放在这个行进的过程中,声音不需要大,甚至可以有些疲惫,但眼神不能灭。”
花醉月看着她,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她没有立刻赞同,而是直起身,抱着手臂在舞台前来回走了两步,似乎在脑海中构建着这个画面。
“……有点意思。”她最终停下脚步,看向台上的演员,“听到叶编剧的指示了吗?我们试试这个方案。”
气氛瞬间松动,大家立刻忙碌起来。余璐自告奋勇地去搬用来象征“木石”的道具,周白则开始计算灯光切换的节奏。
叶羽觞低下头,继续在稿纸上写着什么,但仔细看,能发现她耳根处有一抹未散尽的微红。花醉月刚才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柑橘一样的气息。
在舞台的另一侧,洛花溅悄悄拿起炭笔,在速写本的角落快速画下了一个草图: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循环往复的人流中,望向一片苍茫的大海。她画完后,犹豫了一下,将速写本轻轻推到了徐采依面前。
徐采依低头看去,眼中掠过一丝惊艳。画面上那种孤独与坚持并存的氛围,完美诠释了叶羽觞所说的“沉默的力量”。
“很棒。”徐采依轻声说,指尖在画面上停留片刻,“把这个给月月和叶同学看看?或许能给她们新的灵感。”
洛花溅迟疑着,但在徐采依鼓励的目光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当她把速写本递过去时,花醉月赞叹地打了个响指,叶羽觞也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对她轻轻颔首:“抓住了神髓。”
这句简单的认可,让洛花溅感觉心脏被温暖的潮水轻轻包裹。她飞快地低下头,退回徐采依身边,感觉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夕阳西下,排练暂告段落。新的方案确定了方向,虽然细节还需打磨,但每个人都感觉心中的蓝图清晰了不少。
花醉月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状似不经意地走到叶羽觞身边。
“喂,待会儿一起去图书馆?你说的那个《山海经》注疏本,我想再看看。”
叶羽觞整理书稿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那本书不外借,只能在古籍阅览室看。”
“我知道。”花醉月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所以一起去看?”
叶羽觞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抱着书,率先向门口走去。
花醉月立刻跟上,在她身后,对徐采依和洛花溅比了一个“搞定”的手势。
徐采依失笑摇头,拉着洛花溅:“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周白被余璐拖着跑去小卖部,声音渐渐远去。徐采依和洛花溅并肩走在后面,身影被路灯拉长。
“今天感觉怎么样?”徐采依轻声问。
洛花溅抱着速写本,想了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好像……被需要了。”
徐采依侧头看着洛花溅被灯光柔和的侧脸,轻点她的鼻尖,温柔地笑了:“你一直都被需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