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排练室仿佛一个被按下了慢放键的空间。
新的表演方案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一圈圈需要耐心描摹的涟漪。象征“木石”的微缩道具被余璐和周白搬来了,是些用泡沫和纸张精心制作的树枝与石块模型,但持着它们的群演们步伐僵硬,眼神茫然,走起来像一队迷路的工蚁。
“停。”花醉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揉了揉眉心,“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悲壮而永恒的仪式,不是在做课间操。感觉,我要感觉!”
台上的同学们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凝滞。
角落里,叶羽觞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追随着那些徒具其形的动作,指尖在剧本上“日复一日,循环往复”那几个字旁轻轻敲击。
“或许,”徐采依温和地开口,打破了僵局,“我们可以先理解一下,这种‘重复’的意义?叶同学,你能再讲讲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叶羽觞身上。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列子·汤问》中,愚公移山,面对智叟的嘲笑,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她的声音清冽,像山涧溪流,抚平了空气中的焦躁,“精卫亦然。她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徒劳,但于她自身,每一次衔起木石,都是一次对‘遗忘’的抗争,是对自身存在的确认。这不是机械的重复,是意志的具象化。”
她说话时,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的每一位“群演”:“你们手中的,不是道具,是‘不忘’的实体。”
排练室里安静极了。洛花溅停下了在速写本上涂抹的笔,抬头望着叶羽觞,眼神亮晶晶的。
花醉月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她忽然几步走到舞台边,从一个群演手中拿过一块“石头”,掂了掂,然后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叶羽觞:
“叶大学者,理论很完美。那么,实践一下?”她将“石头”递向叶羽觞,唇角勾起挑战的弧度,“你来示范一下,这种‘意志的具象化’,该怎么走。”
空气瞬间微妙起来。余璐瞪大了眼睛,周白推了推眼镜,徐采依也略显讶异。谁都看得出,这是花醉月一次小小的“报复”或者说,试探。
叶羽觞看着递到眼前的泡沫石头,又抬眼看了看花醉月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冷淡拒绝时,她却站起身,接过了那块“石头”。
她走到舞台一侧,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迈步向前。
她的步伐很稳,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独特的节拍上。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空茫的一点,仿佛真的望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她手中那块可笑的泡沫石头,因为她专注的神情和庄重的姿态,仿佛真的拥有了千钧重量,那是一种信念的重量。
她走到舞台另一侧,将“石头”轻轻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然后转身,沉默地走回起点。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没有一句台词,却让整个排练室落针可闻。她用一个简单的行走,演绎出了何为“沉默的坚持”。
“哇……”余璐忍不住低呼出声。
花醉月看着她走回来,眼底的光芒闪烁不定,那里面没有了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欣赏与某种悸动的光。她忽然发现,叶羽觞身上那种清冷的执着,本身就是最动人的表演。
“……就是这样。”花醉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她清了清嗓子,转向还有些发愣的群演,“看明白了?要走出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感觉,不是悲苦,是坚定。”
有了叶羽觞这堪称教科书般的示范,接下来的排练顺畅了许多。群演们似乎终于抓住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动作间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趁着间隙,洛花溅将一张新的草图递给徐采依。画面上是叶羽觞刚才行走的侧影,线条简洁,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份专注与坚定,背景是虚化的、循环往复的人流。
“叶同学……很厉害。”她小声对徐采依说。
徐采依看着画,温柔地笑了:“嗯,她一直都很厉害。”她的目光掠过画纸,看向正在和花醉月低声讨论着什么的叶羽觞,又补充道,“月月也是。她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在发光。”
排练结束时,夕阳已将天空染成暖橙色。
花醉月追上独自走在前面的叶羽觞,将一瓶水递过去:“喏,润润嗓子。今天……谢了。”
叶羽觞接过水,指尖碰到微凉的瓶身:“我只是在解决问题。”
“是是是,叶大学者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花醉月歪头想了想,找到一个词,“身体力行。”
叶羽觞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水,没有接话。
“明天下午,”花醉月看着她被夕阳柔和的侧脸轮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还来排练室吗?”
“嗯。”叶羽觞应了一声,“服装的纹样需要和洛花溅最终确认。”
“好。”花醉月笑了,“那明天见。”
她们在路口分开。叶羽觞走出几步,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拿出来一看,是花醉月发来的消息:
「今天的示范,比任何文献都有说服力。」
叶羽觞看着屏幕,脚步未停,指尖却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然而那微凉的瓶身握在手中,却仿佛残留着一丝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在她身后,徐采依和洛花溅也慢步走着。
“今天进步很大。”徐采依说。
洛花溅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和徐采依被路灯拉长、时而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里有种安静的满足感。
排练室的灯灭了,但那些在沉默中滋长的理解与默契,却像一颗颗种子,悄然落入了心田,等待着一场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