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第一次见到苏晚,是在江南小镇一场连绵的梅雨季里。
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两旁白墙黑瓦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花香。他背着画板,想找一处能避开雨势的屋檐,却在拐过一个窄巷时,撞见了蹲在墙根下的她。
苏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怀里抱着一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猫,正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焐热那团小小的生命。她的头发也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侧脸的线条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柔和,眼神专注又带着点不自知的悲悯。
林深停下脚步,雨水打在他的画板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梳理小猫打结的毛,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像在对一个撒娇的孩子。那一刻,周遭的雨声仿佛都低了下去,只剩下她指尖的动作和那若有若无的温柔。
“需要帮忙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晚抬起头,眼睛很亮,像被雨水洗过的星子。她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用啦,它好像暖和点了。”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林深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撑开了自己的伞,将她和那只小猫都拢进了一片干燥的天地里。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湿冷。
他们就那样站着,谁也没再说话。直到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苏晚抱着已经不再发抖的小猫站起来,对他道了声谢:“谢谢你的伞。”
“不客气。”林深看着她,“这只猫……”
“我带它回去养着。”苏晚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猫,眼神温柔,“总不能让它在这里淋雨。”
她抱着猫,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向林深:“我叫苏晚,就住在前面的巷子里。你呢?”
“林深。”他回答,“我来这里写生。”
“林深……”苏晚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要在舌尖品味一番,然后笑了笑,“那再见啦,林深。”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留下林深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把带着她余温的伞。空气里的梅香似乎更浓了些,缠缠绕绕,像她刚才那个浅淡的笑。
林深在这个小镇住了下来,租了一间带院子的老房子。他每天背着画板出门,沿着河边的石板路慢慢走,画清晨的薄雾,画傍晚的炊烟,画那些在廊下打盹的老人和追逐嬉闹的孩子。
他总能不经意地遇见苏晚。
有时是在镇上的杂货铺,她提着篮子买东西,看见他会笑着打招呼;有时是在河边的石阶上,她蹲在那里洗衣服,捣衣杵敲在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还有一次,他在画那棵百年的老槐树,她抱着那只已经养得胖乎乎的小猫,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你画得真好。”等他画完,她走上前说。
林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把画板递给她看:“还在学习。”
苏晚认真地看着画,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的树纹:“我从小就喜欢这棵树,觉得它像个老爷爷,什么都见过。”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林深,“你会在这里待很久吗?”
“不确定。”林深说,“可能……等这里的风景画完了,就走。”
苏晚的眼神暗了一下,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她很快又笑了:“也是,艺术家总是要去寻找更多风景的。”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坐在老槐树下,聊了很多。林深知道了苏晚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小镇,她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去年也走了,现在就她一个人住。她在镇上的小学代课,教孩子们画画。
“我其实画得不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想让他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深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小镇的风景里,最动人的其实是她。
他开始更频繁地去找她。有时是送一幅刚画好的画,画的是她家门口那株开得正盛的栀子花;有时是带一些从外面市集买来的新奇玩意儿,给她解闷;有时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她的小院里,看她喂猫,看她整理那些孩子们的画作,听她讲学校里的趣事。
苏晚的小院里种着很多花,夏天的时候,茉莉和栀子开得热热闹闹,香气能飘出很远。他们常常坐在花架下,一壶清茶,能聊到月亮升起来。
林深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想离开了。他开始想,或许可以不用去寻找更多风景了,这里就很好,有她,有花,有安稳的时光。
他甚至开始规划,等秋收之后,就向她表明心意。他想在这里盖一间画室,和她一起教孩子们画画,一起看每天的日出日落,一起等每一个季节的风来。
风好像真的要来了。空气里开始有了桂花的甜香,天气一天天凉爽起来。林深画了一幅画,画的是苏晚站在他设想的画室门口,笑着向他招手。他把画藏起来,准备在合适的时机送给她。
然而,风来之前,总有猝不及防的骤雨。
那天,林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他母亲哭着打来的,说他父亲突发重病,情况危急,让他立刻回去。
挂了电话,林深的手脚都是凉的。他冲到苏晚的小院,她正在给花浇水。看到他慌张的样子,她放下水壶,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深把事情告诉了她,声音都在发颤:“我……我必须马上回去。”
苏晚的脸色也白了,她拉住他的手:“那你快回去,路上小心。叔叔会没事的。”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苏晚,”林深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苏晚用力点头,眼睛里有泪光闪动:“好,我等你。”
林深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小镇。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跟她道别,没来得及把那幅画送给她。他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他就立刻回来,回到她身边,回到那个有花有阳光的小院。
他不知道,有些转身,就是一辈子。有些等待,注定等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