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芒，融化雪水从枝头滴落，敲打在岩石或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山谷持续数日的死寂。
沈青崖靠在谢无妄怀中，许久未动。
并非贪恋这突如其来的温暖与亲密，而是身体与神魂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虚弱与滞涩感，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那个失控的吻，那场不顾一切的灵魂与生命力的倾泻，几乎掏空了他。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身的灵力变得稀薄黯淡，经脉虽在缓慢修复，却如同干涸的河床，亟待补充。而更深处，某种关乎道基本源的东西，似乎也因那“缠魂契”的彻底苏醒与稳固，发生了细微而不可逆的改变。
与之相对的，是谢无妄。
他依旧虚弱，神魂遭受的自我湮灭并非顷刻可愈，但那股盘踞在他灵台深处的死寂之气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潜的、正在缓慢复苏的生机。如同被野火焚烧过的原野，地表一片焦黑，地底却已萌发出顽强的新绿。
尤其是……沈青崖能感觉到，通过那无形的“缠魂丝”，自己体内残存的、精纯的守山人灵力，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流向谢无妄，滋养着他受损的根基。而谢无妄那边，亦有一股温润平和的、带着古老气息的力量反哺回来，修复着他过度消耗的经脉与神魂。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契约，霸道如斯。
“感觉如何？”谢无妄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沈青崖闭了闭眼，如实回答：“很虚。”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死不了。”
谢无妄似乎低低笑了一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环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的心有余悸。“死不了就好。”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沉默再次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隔阂，而是一种劫后余生、心意相通后的微妙平静。两人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对方的呼吸，甚至对方心底那翻涌未平的后怕与庆幸。
“这‘缠魂契’……”沈青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可有什么……禁忌或代价？”他本能地觉得，如此逆天的契约，绝不可能只有好处。
谢无妄沉默了片刻，才道：“共生共感，已是最大的‘果’。至于‘因’……缔约双方，命运相连，因果交织。一人之劫，便成二人之难。未来之路，恐生变数，福祸……难料。”
他说的含糊，但沈青崖听懂了。这意味着，他未来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守山人的宿命与“灵祭”的威胁，还可能因为与谢无妄的这份联结，平添无数未知的劫难。
是福是祸？
沈青崖看着远处雪光映照下、愈发显得巍峨沉峻的青山，心中一片茫然。与这“邪物”灵魂相缠，无疑背离了他过往所有的信念与职责。可若非如此，昨夜，他们二人恐怕都已化作这青山之间的两缕亡魂。
“后悔吗？”谢无妄忽然问，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沈青崖身体微僵。
后悔吗？
后悔在那惊蛰之日踏入这山谷？后悔一次次忍不住靠近这危险的源头？后悔在那绝望的雪夜，跨过那道剑痕，以唇渡气，最终缔结了这无法挣脱的魂契？
他张了张嘴，那个“不”字在舌尖滚了滚，却终究未能出口。太多的纠葛，太重的分量，已不是简单的后悔与否能够概括。
他的沉默，让谢无妄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松了些许，周身的气息也染上了一丝落寞。
就在这时——
一道尖锐的、带着紧急意味的破空之声，突兀地从山谷外传来！
沈青崖猛地抬头，谢无妄也瞬间敛去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眼神锐利地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如同燃烧的箭矢，轻易穿透了桃花谷外围那层无形的迷障与封印阻隔，“嗖”地一声，悬停在了沈青崖面前！
那是一枚不过寸许长的玉符，通体赤红，表面刻着青云门独有的紧急传讯符文，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散发出灼热而急促的能量波动！
是师门的最高级别紧急传讯符！非宗门遭遇重大变故或关乎天下安危之事，绝不会动用！
沈青崖脸色骤变，心中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因脱力而晃了一下，被谢无妄稳稳扶住。
他伸出手，那枚赤红玉符自动落入他掌心。指尖触碰到玉符的瞬间，一道蕴含着急切与凝重情绪的神念信息，如同洪流般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信息很简短，却字字惊心：
“北境魔渊异动，封印裂隙加剧，煞气外泄，已波及三州之地，凡人修士死伤无算！各派驰援，青云主力已动。青山乃天下灵脉枢纽，恐受波及，或有变数。青崖，固守青山，加倍警惕，随时准备应对一切可能！若事不可为……可酌情启用‘后手’！切记！！”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但那“后手”二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沈青崖的神魂之上！
后手……
除了那需要守山人以性命魂魄献祭的“灵祭”，还能是什么？！
北境魔渊……那是比青山封印的所谓“邪物”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一旦彻底失控，便是真正的生灵涂炭，乾坤倾覆！
师门精锐尽出驰援，将守护青山的重任，以及那最终极的、残酷的“后手”，完全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让他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再次变得惨白如纸。他握着那枚依旧滚烫的玉符，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刚刚因“缠魂契”而短暂获得的、与谢无妄之间那点微妙的联系与平静，在这突如其来的、关乎天下苍生的噩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合时宜。
他依旧是那个守山人。
他依旧背负着那需要献祭的宿命。
而现在，这宿命被加上了期限，被推到了可能随时需要执行的边缘！
谢无妄显然也感知到了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以及那玉符中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紧急气息。他没有去看那玉符，只是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沈青崖瞬间失血的侧脸，扣在他肩头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发生了何事？”他沉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
沈青崖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阳光透过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总是清冷如冰雪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是震惊，是沉重，是难以负荷的责任，还有一丝……深埋在眼底、几乎难以察觉的，对即将可能到来的、既定命运的恐惧与不甘。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带着一丝颤抖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将那道传讯的内容，复述了出来。
当听到“北境魔渊异动”、“酌情启用‘后手’”时，谢无妄的瞳孔亦是猛地一缩！扣在沈青崖肩头的手指，骤然用力，指节泛白。
山谷内，一片死寂。
只有融雪滴落的声音，嗒，嗒，嗒，敲在人的心上，冰冷而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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