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传讯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最终化作一枚普通石子般的物件，静静躺在沈青崖掌心，残留的灼热感却仿佛烙进了他的神魂。
北境魔渊异动，苍生泣血，师门精锐尽出，而他，被留在这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青山之上，独自面对可能到来的、最残酷的抉择。
“后手”……这两个字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肩头传来的、属于谢无妄手掌的力道和温度，此刻成了支撑他不至于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击垮的唯一支点。
“你……似乎并不意外？”沈青崖哑声问道。谢无妄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
谢无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掠过沈青崖苍白的面容，落向遥远北方的天际，那里，仿佛有无形的血色阴霾正在积聚。
“魔渊……”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源自岁月尘埃深处的嘲弄，“那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存在。所谓的封印，不过是延缓它吞噬脚步的脆弱堤坝罢了。”
沈青崖心中一动：“你知道魔渊？”师门典籍中对魔渊的记载语焉不详，只知其凶险无比，是比青山镇压的“邪物”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
谢无妄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活得久了，总会知道一些事情。”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是，当你也曾是被‘封印’的一部分时，对这些同病相怜的‘邻居’，总会多几分关注。”
同病相怜？邻居？
沈青崖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词。谢无妄对魔渊的了解，似乎远超他的想象。难道……
一个更加荒谬、却隐隐契合所有线索的猜测，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初见时，谢无妄对那些加固封印法诀的不屑一顾。
他屡次三番、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修行指点，对青山灵脉、阵法运行的惊人洞察力。
那首名为《囚凰》、充满不甘与寂寥的琴曲。
以及……他提及“以身祭阵”时，那轻描淡写却又洞悉一切的语气！
一个被封印的“邪物”，怎么可能对守护封印的阵法、对这座山的本质，了解得如此透彻？！甚至……超越了世代守护此山的青云门？！
除非……
沈青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几乎让他神魂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你……你根本不是被青山封印的邪物！你……你到底是谁？！”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个猜测太过大胆，太过离奇，完全颠覆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
谢无妄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破秘密的惊慌，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平静。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沈青崖此刻通过“缠魂契”能够清晰感知到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有千年孤寂的苍凉，有秘密终将揭晓的释然，还有一丝……近乎悲悯的温柔。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未被锁链完全束缚的手臂，玄色的宽大袖口滑落，露出了苍白却线条优美的小臂。
然后，在沈青崖震惊的目光中，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并非攻击，而是……轻轻点向了自己的眉心！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以谢无妄的眉心为中心，一道极其繁复、古老、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印记，如同水面涟漪般，缓缓浮现、扩散开来！
那印记的形状……沈青崖只觉得无比眼熟！与他巡山时巩固的那些核心阵法节点上的符文，与他曾在某卷极其古老的守山人手札扉页上见过的、代表初代守山人的徽记，至少有七分神似！只是谢无妄眉心的这个，更加复杂，更加古老，核心处似乎还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缚神链”同源的黑暗气息！
“这是……！”沈青崖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一下，被谢无妄及时扶住。但他顾不得这些，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正在缓缓淡去的金色印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守山人……印记？！怎么可能？！你……你怎么会……”
怎么可能拥有唯有历代守山人才可能凝聚的、与青山灵脉共鸣的本源印记？！而且，是如此古老、如此纯粹的一道！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推测，如同拼图最后一块，轰然契合！
他不是邪物。
他是……更早的守山人？！
一个被封印于此的……守山人？！
所以，他了解一切。了解阵法的奥秘，了解青山的呼吸，了解……那最终的“灵祭”！
所以，他那看似玩世不恭的慵懒下，藏着的是被自己誓言守护的山、被自己信赖的同门背叛、禁锢于此的千年孤寂与滔天恨意？！
所以，他听到“后手”时，会是那般复杂的神情！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沈青崖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谢无妄，看着对方那平静得近乎悲凉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
那青云门世代相传的“镇邪”使命，算什么？
那他自幼被灌输的、对封印之物的戒备与敌视，算什么？
那他们之间，这阴差阳错缔结的“缠魂契”，又算什么？！
“谢……无妄……”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疑与巨大的荒谬感。
谢无妄眉心的印记已经完全隐去，他放下手，玄色衣袖重新遮住了手臂。他看着沈青崖那深受冲击、几乎崩溃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不忍，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坦然的平静。
他向前一步，伸手，轻轻抚上沈青崖冰冷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千年风霜洗礼后的沧桑，“我为何会说，你们青云门的道，走得偏了。”
“我为何……会在这桃树下，被锁百年。”
“以及，那所谓的‘灵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肮脏的真相。”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沈青崖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通过“缠魂契”，两道灵魂正以从未有过的激烈方式共鸣着。
“沈青崖，”谢无妄的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要将他吸进去，“你所守护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苍生正道。”
“而你所要献祭的，也从来就不该是你的性命与魂魄。”
真相的冰山，终于露出一角。
却比任何邪祟，都更加令人胆寒。
沈青崖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曾视为邪魔、却又不由自主被吸引、最终灵魂相缠的男子，只觉得过往二十年的信仰与认知，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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