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交头接耳,无人行色匆忙。所有打探都融于布料摩挲的细响、针线穿梭的韵律、以及关于花样与材质的轻声讨论之中。她们行事极有分寸,如同最顶尖的绣娘下针,绝不留下任何探寻的线头。
玲珑坊的门依旧迎接着往来女眷,展示着巧夺天工的技艺。但在那光影交织的平静水面之下,无数细微的线索正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聚。
暮色深重,玲珑坊内室的烛火却燃得比往常更亮,更久。
坊主独坐案前,面前那张素笺已被墨迹填满。她提笔,将最后几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以极其凝练的字句,逐一添补在“罗慎远”这个名字周围。每写下一行,她眸中的凝重便深一分。
笔尖落下第一行:
“师承:陈九衡。同门:陈道衍……”
这一笔,便将他从寻常世家子弟中彻底剥离,置于前朝罪臣阴影与当今清流领袖的交汇之处。
笔尖落下第二行:
“龙泉商会行长,六合酒楼掌柜。”
这一笔,勾勒出他隐于幕后的庞大财力与经营网络。龙泉商会贯通南北,六合酒楼汇聚京华消息,钱与情报,皆在他无声掌控之中。
笔尖落下第三行,也是最为诡异的一行:
“曾秘查顾明澜旧事。接触其昔日粗使婆子王氏及其夫,现已将二人驱离京城,下落还在调查。”
这一笔,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一块巨石。顾明澜,这个名字所牵扯的,是十数年前一桩早已尘封的后宅秘辛,罗慎远为何要重翻这旧账?这婆子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秘密,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控制起来?
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坊主紧绷的侧脸。
他将自己隐藏在“碌碌无为”的表象之下,如同一株根系远比枝干更为庞大惊人的植物,在地底深处,早已蔓延出触目惊心的网络。
坊主放下笔,将这张承载着太多秘密的纸笺仔细卷好,封入一枚特制的细小铜管,以火漆牢牢封缄,漆上印下玲珑坊独有的、不为人知的暗记。
晨起阳光暖融,透过半卷的竹帘,在临窗的软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佘清猗斜倚着引枕,身上搭着柔软的薄毯,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闲书,手边的小几上搁着一碟动也没动过的精致点心。
自知晓佘清猗有孕后,陆嘉学便将她当成了琉璃人儿般看待。府中庶务,无论巨细,一律交给了商陆和落回处置,若她们决断不了,便直接去请示陆嘉学,总之是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烦忧落到她面前。连程琅那个惯会在佘清猗面前撒娇卖乖的混小子,都被陆嘉学严厉告诫,等闲不许来主院打扰她“静养”。
她正觉日子过得有些过于清闲寡淡,钩吻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说是玲珑坊新送来的一批首饰花样,请夫人过目定夺。
佘清猗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盒中珠翠,指尖却在一支看似普通的赤金镶宝蜻蜓簪上微微一顿。簪身被佘清猗拔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藏着的小笺。
佘清猗“都收拾起来吧。”
小笺上是坊主熟悉的笔迹,汇报的正是关于罗慎远与陈九衡的师承关联、其掌控的产业,以及……他暗中调查顾明澜生产旧事,并驱逐相关人证的消息。
佘清猗看得入神,眉心微蹙,正自沉吟这诸多线索背后错综复杂的关联,忽然,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紧接着,整个身子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