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的黎明，更像是在浓雾中摸索前行，偶尔瞥见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混沌吞没。陆烬的苏醒，也遵循着这种缓慢而挣扎的节奏。
最先恢复的是痛觉。肌肉过度拉伸后的酸软无力，肺部吸入刺激性气体后的隐痛，以及大脑深处那种被强行撕裂后又勉强粘合的、持续不断的钝痛。这些感觉如同潮水，一次次拍打着刚刚脱离“永恒感官深渊”的脆弱堤岸。
然后是一些碎片化的记忆闪回：养殖场砖房里“灰隼”冰冷的眼神，黑石山矿坑深处新鲜的金属切割气息，医院天花板单调的白色，还有……一只始终握着他的、带着凉意却异常坚定的手。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生涩的轻响。眼皮重若千斤，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激得他立刻又闭上。适应了片刻，再次尝试。
这次，视野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悬挂在旁边的、显示着平稳波形的监护仪屏幕。然后，他微微侧头，看到了伏在床边熟睡的林芷。
她侧着脸，呼吸清浅，眼下有着明显的淡青色阴影，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看起来疲惫而脆弱。但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未尽的忧虑。
陆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并肩战友的感激，还有……一丝未能保护周全的歉疚。
他想开口叫她，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这细微的声响却惊动了浅眠的林芷。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初醒的朦胧，但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那朦胧迅速被清明和惊喜取代。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立刻起身按响了呼叫铃，同时小心翼翼地用吸管喂他喝了几口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沈鸢和值班医生很快赶来，进行了一系列基础检查。
“生命体征平稳，意识清楚，定向力基本恢复……太好了，陆队！”沈鸢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不过你身体还很虚弱，神经系统需要时间修复，必须绝对静养，不能再逞强了。”
陆烬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目光越过医护人员，再次看向林芷，用眼神传递着询问。
林芷读懂了他的意思。她等医生做完检查离开后，才走到床边，轻声将目前的情况择要告知：顾云深案已移交专案组，张天华案并案处理，内部审查仍在继续，名单暂时封存，“灰隼”及其带走的东西杳无音信，周野等人伤愈归队，但士气受挫……
她没有提及自己私下的化学研究，也没有渲染深山那场遭遇战的凶险，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陆烬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属于猎手的冷光在一点点重新凝聚。他身体的刻度标记着虚弱，但精神的刻度，却已然指向了未尽的战场。
“他们……搁置了？”他沙哑地开口，问的是那份名单。
“嗯。”林芷点头，“专案组的重心在已确认的案子上。”
陆烬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尝试着移动手臂，想要坐起来。林芷连忙上前扶住他，在他背后垫上枕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但他靠坐在那里，眼神却更加锐利地扫过病房，仿佛这里不是休养之地，而是他的临时指挥所。
“搁置……不代表消失。”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风头过去，等待我们放松警惕。”
他看向林芷，眼神交汇间，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表面的尘埃落定之下，是更深层的暗流涌动。顾云深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利益链条，绝不会轻易平息。那份被搁置的名单，就像埋藏在地下的火药桶，引信仍在滋滋燃烧。
“我需要尽快恢复。”陆烬看着自己依旧无力的双手，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林芷看着他苍白而坚定的脸，知道劝阻是徒劳的。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
清醒的刻度已然标记，虚弱的身体无法禁锢复苏的意志。迷雾依旧笼罩着城市，围城之战远未结束。而从噩梦中归来的猎手，将带着满身的伤痕与更加清醒的头脑，准备迎接下一轮，或许更加凶险的较量。
病房窗外，天光渐亮，新的一天来临。但对于陆烬和林芷而言，时间，从未真正停止流逝。战斗，只是转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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