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舌谷的风是横着刮的。
谷口的岩石被常年风沙磨成尖锐的刃状，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冷得发颤的光。四人踩着碎石往里走，脚下时不时传来骨骼碎裂般的脆响——是之前试图穿越裂舌谷的人留下的骸骨，有的还嵌在岩缝里，指骨朝着谷外的方向，像是在求救。
“按‘舌面’的供词，囚笼寨的转运队每周三会从谷内的密道走，这条道只有本地人知道。”苏清月展开手绘的地图，指尖划过标注“暗河支流”的线条，“陆沉，你能通过水流确认密道位置吗？”
陆沉指尖轻贴地面，暗河的细微震颤顺着掌心往上爬，他眉头微蹙：“水流很紊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而且……”他顿了顿，看向谷深处翻滚的白雾，“里面有活物的气息，不止一种。”
话音刚落，温叙突然“啊”了一声，手里的医药箱差点摔在地上。他下意识攥紧箱带，指节泛白，头埋得更低，像是在躲避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林野立刻回头：“怎么了？”
温叙没说话，只是肩膀在发抖。风里明明没有任何异样，可他耳中却炸开无数细碎的声音，那些声音裹着唾沫星子，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你爸是逃兵，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止血都手抖，还当什么医生”“他碰过的药，说不定会有毒”……是他小时候在镇卫生所当学徒时，邻居的议论、病人的嘲讽，甚至是师傅失望的叹息，此刻全涌了上来，密密麻麻堵在胸口，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温叙？”林野上前一步，却被陆沉拉住。陆沉摇了摇头，用口型示意“别碰他”——温叙的眼神是涣散的，显然正被某种力量困住，外力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苏清月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白雾。她手里的地图掉在地上，手指微微颤抖，朝着雾里走了两步：“妈？”
没人回应。可她耳中却清晰地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温柔，是妈妈在厨房喊她吃饭的调子：“清月，快回家吧，锅里的粥要凉了。你不是说考试结束就回来吗？妈给你煮了红枣粥。”
“妈！”苏清月眼眶瞬间红了，脚步更快了些。她小时候总盼着妈妈的红枣粥，后来妈妈在雾障扩散时失踪，她找了三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这声音就在耳边，清晰得仿佛妈妈就站在雾里，等着她过去。
“苏清月，站住！”林野猛地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苏清月挣扎着想要挣脱，眼里满是急切：“放开我！我妈在里面！她在等我！”
“那不是你妈！”林野用力将她往回拽，指了指前方的白雾——雾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苏清月妈妈常穿的蓝布衫，就站在十米外的岩石旁，一动不动，只有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蛊惑的调子：“清月，妈好冷，你过来陪陪妈好不好？外面太危险了，跟妈回家。”
苏清月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是你，妈，我这就来……”她用力推开林野的手，朝着影子跑过去。林野刚要追，陆沉突然低喝一声：“小心！”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雾里窜出来，直扑苏清月的后背——是“舌灵”，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裹着血丝的黑雾，此刻正张开尖牙，要往苏清月的脖颈咬去。林野立刻拔出短刃，朝着黑雾掷过去，刀刃带着风声，擦过苏清月的发梢，精准地刺中黑雾的中心。
“滋啦”一声，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叫，往后退了两步，重新缩成一团。而那道蓝布衫的影子，也随着尖叫慢慢淡去，最后消失在白雾里。苏清月愣在原地，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从急切变成茫然，再到清醒后的后怕——她刚才差点就走进了陷阱。
“你没事吧？”林野跑过去，扶住她的肩膀。苏清月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发颤：“刚才……我好像被迷住了，那个声音太像我妈了。”
“是‘舌灵’的把戏。”陆沉走过来，指尖的水流在掌心凝成一道屏障，“它能模仿人最亲近的声音，还能勾起人最在意的记忆，目的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他看向还在发抖的温叙，“温叙那边，也是一样。”
林野转头看向温叙，他还站在原地，头埋在臂弯里，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耳中的嘲讽声还没停，那些曾经让他自卑到夜里哭醒的话，此刻像潮水一样围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躲在卫生所角落、连抬头说话都不敢的小孩。
“温叙！”林野走过去，没有碰他，只是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很轻，“那些话不是真的。你上次在骨舌基地，一个人处理了四十七个伤员，没有一个人因为你的失误受伤——你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厉害。”
温叙的肩膀顿了顿，慢慢抬起头。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可眼神里多了点光亮。风里的嘲讽声还在，可林野的话像一道屏障，把那些声音挡在了外面。他攥紧医药箱的带子，慢慢站直身体：“我……我没事了。”
就在这时，“舌灵”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这次它没有扑过来，而是在雾里分裂成无数个小团，每个小团都发出不同的声音——有的是苏清月妈妈的声音，有的是温叙师傅的叹息，还有的是林野熟悉的、却又想不起来的调子。
“别被它影响！”陆沉的声音带着力量，掌心的水流突然暴涨，朝着黑雾冲过去，“它的弱点在中心的血丝，只要斩断血丝，就能彻底解决它！”
林野立刻捡起短刃，朝着最大的一团黑雾冲过去。黑雾里传来刺耳的笑声，夹杂着嘲讽的调子：“你连自己妹妹的死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林夕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失望的……”
是林夕的声音。林野的动作顿了一下，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厉害，但是她是谁，林野不记得了。。可她很快回过神——刚才苏清月的影子、温叙的声音，都是“舌灵”的陷阱，林夕的声音也不例外。她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短刃朝着黑雾中心的血丝刺过去。
“滋啦——”
血丝被斩断的瞬间，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叫，所有的小团都开始消散，那些模仿的声音也慢慢消失在风里。裂舌谷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谷内的景象——地上散落着更多的骸骨，有的骸骨手里还攥着家书，有的则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包，里面是给亲人带的礼物。
温叙看着那些骸骨，突然蹲下身，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棉，轻轻擦去一具孩童骸骨脸上的灰尘。风里没有了嘲讽的声音，可他知道，那些曾经被语言刺伤的人，就像这些骸骨一样，有的永远停在了原地，有的则在迷茫里失去了方向。
苏清月捡起地上的地图，重新叠好，放进怀里。她想起刚才妈妈的声音，心里还有点发酸，可更多的是清醒——她不能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那些还没被救出来的人，还在等着她。
陆沉走到谷内的暗河旁，指尖轻贴水面：“密道在前面，水流很稳定，应该就是囚笼寨的转运道。”他回头看向三人，“我们准备好了吗？”
林野握紧短刃，点了点头。她看向温叙和苏清月，两人也都站直了身体，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迷茫，只剩下坚定。裂舌谷的风还在刮，可这次，风里没有了蛊惑的声音，只有四人坚定的脚步声，朝着密道的方向走去。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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