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是在一种极度的静谧与陌生的柔软触感中缓缓苏醒的。
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水里,一点点上浮,最终冲破睡眠的薄膜。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上那盏暖黄色的吸顶灯,而是挑高极高、线条利落简洁的吊顶,以及一盏极具未来感、由数个交错金属圆环构成的艺术吊灯。他愣怔了好几秒,大脑才如同老旧的机器般缓慢启动,昨日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完整——经纪公司里那份递到面前的合同,手腕上不容置疑的力道,几次换乘的车辆,这栋冰冷而奢华的别墅,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封面上印着他名字的《心囚》剧本。
他正躺在一张展开的、异常宽大舒适的沙发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质感绝佳的深灰色羊绒毯,不是他自己那床印着欢快柯基图案的棉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带着些许距离感的雪松尾调,与他记忆中刘耀文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气息隐隐吻合。客厅里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回声,只有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明亮而温暖的光斑,为这冷色调的空间注入了一丝生机。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羊毛毯从身上滑落,带来一丝凉意。赤脚踩在柔软厚实的长绒地毯上,如同踩在云端。他环顾四周,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简洁利落的家具,一切井然有序,昂贵,却缺乏生活该有的温度和杂乱的痕迹,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摄影师前来取景的样板间。
“醒了?”
低沉的、带着一丝清晨特有沙哑的嗓音从开放式厨房的方向传来,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宋亚轩心头一跳,倏地转过身。只见刘耀文正站在中岛台后,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骨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部分轮廓。男人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袖棉质T恤和一条同色系的休闲长裤,比起昨日在公司和试镜间里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感。然而,那种经由岁月和成功淬炼出的、沉淀在骨子里的沉稳气度,却并未因为这身随意的装扮而削减分毫。
“刘老师早。”宋亚轩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地将滑落的羊绒毯仔细叠好,放在沙发一角,动作带着一种在别人地盘上的小心翼翼。
“早。”刘耀文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评估他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合接下来的工作,随即,他放下咖啡杯,迈步走到客厅的茶几旁,弯腰拿起了上面那部属于宋亚轩的、已经安静了一夜的手机,转身,自然而然地递还给他。
“给。”他的动作流畅,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昨天看你刚到新环境,状态似乎不太集中,想着让你能更专心致志地熟悉一下剧本和即将拍摄的场景,就没让你碰手机,免得被杂事分心。”他顿了顿,目光平和地看着宋亚轩,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前辈教导后辈的专业口吻:“别多想。作为一个演员,尤其在进组前期,摒除外界干扰,全身心投入到剧本和角色中,是第一素养,也是最基本的要求。你说呢?”
宋亚轩接过失而复得的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触碰到指尖,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他心里先是掠过一丝意外——就这么轻易还给他了?随即,刘耀文那番合情合理、完全立足于专业角度的解释,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那些模糊的、关于“控制”和“囚禁”的不安猜想。原来……是这样吗?只是因为看出他状态不够投入,所以用这种方式帮他创造一个好的工作环境?
他听着对方坦荡而自然的语气,看着那双深邃却看不出什么异常情绪的眼睛,虽然潜意识里仍觉得似乎有哪里透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但理智和对方无可指摘的专业理由,让他那些刚刚冒头的疑虑显得像是自作多情的臆想。
“谢谢刘老师,我明白的。”他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稳,坦然接受了这套逻辑自洽的说辞,甚至在心里为自己的敏感生出些许惭愧。大导演时间宝贵,怎么会对他一个新人演员有什么别的想法,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嗯。”刘耀文似乎对他的乖觉反应颇为受用,极淡地牵了一下唇角,转身走向餐厅方向,“阿姨准备了早餐,过来吃点。吃完你再好好看看剧本,重点揣摩一下下午要拍的那几场戏的情绪转折。下午一点,拍摄团队会准时过来。”
“在这里拍?”宋亚轩跟上他的脚步,闻言有些惊讶地抬眼。这栋别墅,是拍摄地?
“嗯。”刘耀文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旁坐下,示意他坐在对面,“《心囚》有几个非常重要的核心场景,设定在主角的私人居所。这里的环境、空间感和装修风格,都比较符合我和导演组对那个‘巢穴’的想象,就直接拿来用作实景拍摄地了。”他拿起银质的餐具,动作优雅,语气寻常,“让你提前过来住一晚,也是希望能让你更早地沉浸到角色所处的环境里,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缕光线,这对于你待会儿的实拍会有帮助。”
原来带他过来,是为了工作,是为了让他更好地融入角色和场景。宋亚轩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异样感和戒备心,也在这番完全立足于艺术创作的解释面前,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顶尖专业剧组严谨、细致甚至堪称苛刻的创作态度的由衷佩服。他不再多言,安静地坐下来,开始享用面前摆放精致的早餐——熬得香糯的清粥,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一杯温热的豆浆。味道清淡却恰到好处。
吃完早餐,宋亚轩重新拿起那叠厚重的剧本,没有回到沙发,而是选择了落地窗边那张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单人沙发。晨光正好,明亮而不刺眼,透过洁净的玻璃洒在他身上和剧本上,形成一道温暖的光域。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逐字逐句地仔细研读,试图真正走进那个名为“林深”的角色的内心世界。
而在他不远处,刘耀文则坐在那张线条冷硬的黑胡桃木书桌后,打开了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戴上了一副无框眼镜,减少了几分凌厉,增添了几分斯文儒雅。他开始低声与电话那头的人沟通下午拍摄的各项细节,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打扰到看剧本的他。
“灯光组确认到位了吗?我要的那种……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带有切割感的光线……”
“道具,对,书房里那个水晶烟灰缸很重要,是关键的隐喻道具,特写镜头要用,确保光洁度……”
“演员的动线再核对一遍,从客厅到楼梯,再到二楼的露台,我要一气呵成的长镜头可能……”
“安保再确认一下,我不希望有任何未经许可的窥探……”
他的通话内容专业、具体、指令明确,每一个要求都清晰地下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和对作品极致细节的追求。宋亚轩偶尔从沉浸的剧本世界中抬起头,目光会不自觉地被那个正在专注工作的身影所吸引。
晨光勾勒着刘耀文完美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投下小片阴影,紧抿的薄唇和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感。他说话时,偶尔会因为思考某个技术难题而微微蹙起眉头,那全神贯注的神情散发着一种成熟的、运筹帷幄的魅力。他卷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健康的小臂,肌肉的纹理在动作间若隐若现。那件看似普通的黑色长袖T恤,此刻也因为他挺拔的身姿和宽阔的肩膀而被撑得极有型,妥帖地勾勒出他紧实而富有力量感的胸肌和背肌线条。
宋亚轩不得不暗自承认,抛开刘耀文那耀眼的编剧、制片人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的外形和气质本身就极具吸引力,是那种即使混迹在人群中,也会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所有目光的类型。他一边看着剧本里关于另一位男主角“顾烨”的描写——神秘、优雅、带着致命的控制欲,一边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勾勒着饰演者的形象。需要多么强大的气场和精湛的演技,才能与刘耀文这样本身就极具存在感和压迫感的对手,演好这出双男主之间充满张力、极限拉扯的戏码?他不禁为那位尚未谋面的搭档感到一丝压力。
时间在安静的阅读和偶尔响起的、被刻意压低的高效通话声中悄然流逝。
当时针渐渐指向下午一点,别墅外开始由远及近地传来人声、对讲机的嘈杂声以及车辆引擎的微弱轰鸣。原本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般寂静的别墅,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拍摄团队的大批人马陆续抵达,开始有条不紊地在别墅内外布置起来。灯光师架设起高大的灯架和柔光布,摄影师调试着沉重的摄像机,道具组小心翼翼地摆放着各种陈设,现场制片拿着对讲机忙碌地协调着各个部门……原本空旷冷清、缺乏人气的空间,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忙碌、嘈杂却又充满创造热情的专业片场。
宋亚轩也被一位笑容可亲的造型师请到了临时搭建的化妆区,简单地修饰了妆容,做了发型,然后换上了戏里的服装——一件质感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搭配一条卡其色的休闲长裤。这身装扮愈发衬得他身形清瘦,眉眼干净,眼神里带着剧本中“林深”在故事初期特有的那种不谙世事、清澈见底的纯粹感,与这栋冰冷华丽的别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准备就绪,现场弥漫着一种开机前特有的、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凝重气氛。
执行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在现场进行最后的协调,所有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屏息以待。
这时,刘耀文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似乎也利用最后的时间稍作整理,依旧是那身黑色休闲装,没有换上戏服,但他周身的气场却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和作为制片人的疏离感,多了一份沉静内敛、却又仿佛暗流涌动的气质,眼神也变得愈发深邃难测,让人看不透底。
宋亚轩站在导演指定的起始位置——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波斯地毯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准备迎接自己职业生涯中或许是最重要的一场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猜测着、期待着即将与他演对手戏、饰演“顾烨”的演员会从哪里入场。会是哪位资历深厚的前辈?还是某位同样实力派的中生代?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看见刘耀文不疾不徐地、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到了他对面的位置,站定。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现场导演洪亮而清晰的声音透过喇叭传遍了片场的每一个角落:
“《心囚》第一幕,第一场,第一镜,准备!”
“全场安静!”
“演员就位——”
“刘耀文老师,宋亚轩老师,Action!”
宋亚轩:“……”
他站在原地,仿佛瞬间被一道无形的、高达万伏的惊雷直直劈中天灵盖,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彻底石化了,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
刘……刘耀文?!
和他对戏?!
饰演“顾烨”?!
《心囚》的另一个男主角……就是刘耀文本人?!
编剧、制片人、投资人……现在,还要加上男主角?!
他看着对面那个几乎在导演喊下“Action”的瞬间,眼神就彻底蜕变、周身散发着与“顾烨”这个角色完美契合的、危险而迷人气息的男人,大脑一片彻底的空白。剧本上那些早已熟读于心的台词,此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他记忆里彻底抹去,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留下。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思绪,只剩下一个无比硕大的问号和一连串的惊叹号,在脑海里疯狂地盘旋、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