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叶,边缘才刚刚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黄,固执的蝉鸣仍黏着午后的风,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吟唱着夏末的余韵。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水泥地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张函瑞蹲在操场边高大的梧桐树荫下,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一列黑色的小蚂蚁,它们正齐心协力地搬运着一块比他指甲盖还小的饼干屑。他的神情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这份专注,与其说是在观察蚂蚁,不如说是一种耐心的等待——就像他能察觉到身边那个第十三次偷偷将目光飘过来的张桂源一样。
那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想掩饰又藏不住的滚烫温度,掠过他的侧脸,又迅速移开,周而复始。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被阳光晒过后蒸腾出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张函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回头。直到那只握着蓝色圆珠笔的手,因为主人再次走神而微微一松,笔杆顺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封面滚落时,他才倏然伸出手,精准地在半空中截住了那支笔。
笔身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张桂源瑞瑞
张桂源转过头,声音里含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轻轻漾开波纹。
被点到名字的张函瑞明显一怔,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伸手想去拿回那支笔。
张函瑞……谢谢
张桂源却故意将手往后缩了半分,让那只扑了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睫毛在阳光下仿佛融成了一团金色的、温暖的雾。
张桂源这么紧张啊?
他语调轻松,带着点戏谑,又不会真正让人感到难堪
张桂源放心,我又不会笑话你
可你会记住
张函瑞在心里默默地想。你会记住我每一次的手忙脚乱,每一次的脸红心跳,然后在你那本上了锁的、牛皮封面的日记本里,用一种我永远猜不透的语气,添上一笔“今天瑞瑞又像只受惊的兔子,真可爱”。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写下这些字句时,嘴角那抹可恶又……迷人的弧度。
他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脚边一根嫩绿的草茎,仿佛那上面写着能解答他所有心事的密码。阳光将他的发梢染成柔软的栗棕色。
放学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无声的魔咒,原本安静的校园瞬间被喧嚣填满。然而天色却不知在何时阴沉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圆斑。
学生们挤在教学楼的廊檐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突如其来的雨。张函瑞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张桂源不慌不忙地从书包侧袋里抽出那把熟悉的、蓝格子图案的折叠伞。
—那是高二的某个雨天,他因为固执地不肯带伞结果淋雨发了高烧之后,张桂源就开始养成的习惯。从此,他的书包里,永远会多备一把伞,像是某种刻入骨髓的守护仪式。
“啪”一声轻响,伞面撑开,隔绝出一小片独立的、蓝色的天空。
张桂源转过身,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
张桂源瑞瑞,过来
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具有穿透力。张函瑞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钻入那片蓝色的庇护之下。伞不算很大,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轻轻碰在一起。
张桂源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将伞面更大幅度地倾向张函瑞那一侧。冰凉的雨珠顺着伞骨的缝隙滑落,有几滴调皮地钻进了张函瑞的后衣领,激得他轻轻缩了缩脖子。
头顶立刻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气音的笑。
张桂源都这么多年了,我们瑞瑞还这么怕痒?
张桂源的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张函瑞你明明知道……
张函瑞有些懊恼地嘟囔,后半句却消散在了湿漉漉的空气里。
你明明知道
你知道我怕痒,怕黑,怕突如其来的响雷,你知道我生气时会用力地擦橡皮,开心时会在草稿纸的角落画满小小的星星……你知道在你面前,我几乎透明得像这雨天里的伞布,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可是,桂源,为什么我看不透你呢?我看不透你那永远温柔、永远游刃有余的外壳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你对我的好,是习惯使然的青梅竹马之谊,还是……和我一样,藏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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