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晨光,透过汀兰水榭的菱花窗,落在沈清宴素白的手背上,像一层薄雪。她刚“醒”没多久,靠在软榻上,挽月正给她诊脉,指尖搭在她腕间,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凝重:“小姐,您这脉息虚浮得很,昨夜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怕是得静养个十天半月才能缓过来。”
沈清宴眼睫微垂,看着膝上摊开的《诗经》,书页未动,心思却早飘到了宫墙深处。“陛下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从宫里传来的,”听竹端着药碗进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陛下一早就让人把三皇子召进了金銮殿,吏部尚书李大人也去了,听说殿里的动静不小,陛下发了火,把三皇子骂了一顿。”
“骂了?”沈清宴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骂他什么?”
“骂他‘行事不端,辱没皇家颜面’,还说他‘辜负太傅信任,对不起清宴小姐’。”听竹模仿着宫里太监传消息的语气,顿了顿又道,“李大人还在殿上哭求,说嫣然小姐清白已毁,求陛下做主。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说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三皇子的名声完了,连咱们侯府和李家的颜面都得扫地。”
沈清宴轻笑一声,接过挽月递来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泛着苦气,她却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陛下是帝王,最看重的从来不是‘清白’,是权衡。萧彻要夺嫡,缺不了文官集团的支持,而李尚书掌着吏部,管着官员任免,是朝堂上的实权派——陛下这是要让萧彻娶李嫣然,既安抚了李家,又能借着这桩婚事,把李尚书绑上三皇子的船。”
温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是她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传来的。“小姐说得对,”她展开信纸,快速扫了一眼,“陛下已经松口了,说‘皇子当为社稷负责,既坏了李小姐名节,便该以正妃之礼迎娶’。三皇子在殿上据理力争,说‘心系清宴,非她不娶’,还说‘是李嫣然设计下药,与他无关’,结果被陛下驳回了,说他‘事已至此,再辩无益,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沈清宴放下药碗,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说到底,还是我这太傅府的‘虚名’,比不上李尚书手里的实权。萧彻现在,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嬷嬷快步进来,脸色有些复杂:“小姐,三皇子殿下来了,就在外院,说非要见您,拦都拦不住。”
沈清宴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随即换上一副虚弱的模样,咳嗽了两声:“让他进来吧。记住,你们都出去,我单独跟他说。”
众人应声退下,汀兰水榭里只剩下沈清宴一人。她调整了呼吸,将眼底的算计藏得严严实实,只留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脆弱。
脚步声渐近,萧彻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宫宴的寒气。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面色憔悴,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看见沈清宴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他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想扶她,却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手僵在半空中。
“清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你身子怎么样?昨夜……昨夜的事,我……”
沈清宴抬起眼,眼底蓄满了泪水,却没掉下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说不尽的委屈。“陛下已经下旨了,是不是?让您娶李小姐,做正妃。”
萧彻脸色一僵,随即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让他心头更疼。“清宴,你听我说,我不会娶她的!我已经跟陛下说了,我只娶你!昨夜的事是个圈套,是李嫣然给我下药,我……”
“殿下,”沈清宴打断他,轻轻抽回手,指尖微微颤抖,“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满京城的人都看见了,李小姐……李小姐的清白已经没了,您是皇子,总不能让她毁了一辈子吧?”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我本就身子弱,配不上殿下,如今出了这事,也是天意。殿下不必为了我,跟陛下作对,更不必耽误了李小姐。”
“不是这样的!”萧彻急了,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她面前,“清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当初陛下赐婚,我是真心欢喜,我想娶的人,从来只有你一个!李嫣然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喜欢,是她设计我,我……”
他越说越激动,眼底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沈清宴心中冷笑——萧彻啊萧彻,你哪里是喜欢我,你只是不甘心自己的棋子脱离掌控,不甘心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你以为我是被你拿捏的琉璃美人,却不知,我早已把你看得透透的。
可脸上,她却露出一副被感动的模样,泪水终于滑落,滴在素白的手背上,像一颗碎掉的珍珠。“殿下……真的吗?您真的……还愿意要我?”
“当然!”萧彻立刻点头,语气坚定,“清宴,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解除婚约!我会跟父皇再求求情,就算被父皇罚,我也不会娶李嫣然!你相信我,好不好?”
沈清宴看着他眼底的急切和真诚,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觉得可笑。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我信殿下。只是……殿下,您别为了我,跟陛下闹僵了。您的前程要紧。”
“我的前程,怎比得上你重要?”萧彻伸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却被沈清宴轻轻避开。
她拢了拢披风,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了:“殿下,我身子不舒服,想再歇会儿。您……您先回去吧。”
萧彻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终究不忍心再打扰,只能点头:“好,我不打扰你休息。你好好养病,我一定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他又叮嘱了几句“按时吃药”“别胡思乱想”,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沈清宴脸上的委屈和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小姐,”秦嬷嬷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她眼底的寒意,轻声道,“三皇子这戏,演得倒是真。”
“不是演的。”沈清宴靠在软榻上,指尖摩挲着袖口的刺绣,“他是真的不甘心。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却被我摆了一道,现在又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心里肯定憋着气。他对我好,不过是想弥补自己的‘失误’,顺便安抚我,怕我父亲因为这事,断了对他的支持。”
温嬷嬷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消息:“小姐,宫里又传来消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封三皇子为‘靖王’,赐婚吏部尚书李嫣然为靖王妃,婚期定在一个月后。还说,念及沈清宴小姐‘体弱多病,恐难担王妃之责’,特许三皇子日后若有心意,可纳沈清宴为侧妃。”
“侧妃?”沈清宴冷笑一声,眼底的寒意更甚,“陛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安抚了李家,又没彻底得罪我父亲,还让萧彻欠了我一个人情。”
“那小姐接下来怎么办?”挽月问道,“三皇子肯定还会来求您,说要解除婚约。”
“让他来。”沈清宴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他越求我,越显得他对我‘情深义重’,外面的人就越同情我,越觉得李嫣然是个祸水。等他求到没辙,不得不娶李嫣然的时候,我再‘伤心欲绝’,闭门不出,让所有人都觉得,是萧彻负了我,是李家毁了我的幸福。”
她顿了顿,看向听竹:“你去外面散布点消息,就说我昨夜受了惊吓,病得更重了,连太医都说‘恐难长寿’,再提一句,说我父亲因为这事,已经好几天没去上朝,对三皇子颇有微词。”
听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沈清宴重新靠回软榻上,闭上眼。萧彻,李嫣然,陛下,还有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以为她是这场闹剧里最可怜的受害者,却不知,她才是这场戏的导演。
一个月后的靖王妃大婚,将会是她第二步计划的开始。她要让萧彻永远记得,他欠她的,要用一辈子来还。
而她沈清宴,绝不会做任何人的侧妃。她要的,是站在最高处,掌控自己的命运,哪怕脚下踩着的,是别人的算计和眼泪。
汀兰水榭里,药香袅袅,掩盖了她眼底的凉薄。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