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入夏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永宁侯府的汀兰水榭,门扉紧闭,连檐下的铜铃都被缠上了青布,悄无声息。沈清宴已经“闭门养病”半月有余,对外只称“惊悸难安,汤药不进”,连父亲沈敬言来看她,都只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便被秦嬷嬷以“小姐见了人更易动气”为由劝走。
软榻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燕窝粥。沈清宴披着件月白夹袄,指尖捏着枚通透的玉扣,那是萧彻前几日偷偷塞给她的,说“待我大婚之后,定想办法接你入府,此生绝不负你”。她看着玉扣上刻着的“彻”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随手将玉扣丢进了一旁的锦盒——里面还放着他这半月来送的各式玩意儿,珠钗、玉佩、字画,件件精致,却没一件入得了她的眼。
“小姐,靖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听竹撑着油纸伞从外面进来,衣摆沾了些雨珠,“三皇子殿下这几日天天去李府,说是‘商议婚期细节’,实则是跟李嫣然置气,两人在府里吵了好几次,李尚书夫妇劝都劝不住。”
“置气?”沈清宴抬眸,眼底冷光流转,“他是在跟自己置气。娶了李嫣然,虽得了吏部的支持,却失了我这颗‘棋子’,更失了文坛的民心——父亲这半月不上朝,京中那些文官门生早就议论纷纷,说他‘薄情寡义,负了太傅之女’,萧彻现在是两头不讨好。”
温嬷嬷端着刚烘干的密信进来,信纸边角还带着暖意:“宫里的眼线说,陛下对三皇子的‘闹脾气’很不满,昨儿在御书房骂了他一顿,说‘既已赐婚,当以王妃为重,若再这般公私不分,休怪朕收回他的兵权’。”
“兵权?”沈清宴挑眉,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萧彻手里握着京畿卫的部分兵权,那是他夺嫡的根本,陛下这话,显然是在敲打他,让他安分点。
“还有,”温嬷嬷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嫣然那边也没闲着,她知道三皇子心不在她身上,便开始拉拢靖王府的下人,还让李尚书给她派了两个懂武的嬷嬷跟着,说是‘保护安全’,实则是想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沈清宴轻笑一声,端起那碗凉透的燕窝粥,却没喝,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她倒是比我想的聪明些,知道先攥住府里的权。可惜,她再聪明,也斗不过萧彻,更斗不过我。”
正说着,院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小姐,李嫣然派人来了,说是送来了‘赔罪礼’,还说想亲自来给您赔罪,求您原谅。”
“哦?”沈清宴放下勺子,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她倒敢来?”
“来人是李府的管事妈妈,说李小姐‘自知有错,日夜难安’,想当面给您磕头认错,还说‘若您不原谅,她便在府门外跪到您愿意见她为止’。”秦嬷嬷走进来,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李嫣然,倒是会装可怜。”
沈清宴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软榻扶手:“让她进来。不过,别让她进汀兰水榭,就在外院的花厅见。还有,让挽月准备点‘好东西’,给她‘补补身子’。”
挽月立刻明白了,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配药。”
半个时辰后,外院花厅。李嫣然穿着一身素色衣裙,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脸上没施粉黛,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憔悴。她一见到沈清宴(隔着屏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清宴妹妹,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毁了你的婚事,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你别恨殿下,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好好养病。”
沈清宴坐在屏风后,声音轻得像雨丝,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李姐姐言重了。此事……也是天意,怪不得你。”
“不,都怪我!”李嫣然哭得更凶,“是我鬼迷心窍,爱慕殿下,才会……才会做出那种事。现在殿下不待见我,府里人也笑话我,连父亲都骂我,我……我真的后悔了。清宴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屏风后的沈清宴,眼底毫无波澜。她太清楚李嫣然的心思了——她不是来赔罪的,是来试探她的态度,更是想借着“认错”,让外人觉得她“知错能改”,顺便探探沈清宴是否还对萧彻有情,会不会碍着她做靖王妃。
“李姐姐快起来吧,”沈清宴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我身子不适,实在经不起折腾。你若真心认错,便好好做你的靖王妃,照顾好殿下,别再让他烦心。”
这话看似宽容,实则是在提醒李嫣然——你不过是个捡了我不要的位置的王妃,安分点。
李嫣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脸色白了白,却还是强撑着道:“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殿下的。对了,我给妹妹带了些滋补的药材,都是上好的人参和燕窝,希望妹妹能早日康复。”
她说着,就让身后的丫鬟把药箱递上来。挽月上前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里面的人参确实是上品,却被人动了手脚,参须上抹了极淡的“缓气散”,长期服用会让人四肢无力,精神萎靡,看似滋补,实则慢性害人。
挽月不动声色地将药箱合上,对沈清宴道:“小姐,李小姐一片心意,咱们就收下吧。”
沈清宴“嗯”了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多谢李姐姐费心。只是我身子弱,这些补品怕是消受不起,就先放着吧。李姐姐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我实在累得很。”
李嫣然见沈清宴态度冷淡,知道再留下去也没用,只能起身,又说了几句“妹妹好好养病”,才带着丫鬟离开。
看着李嫣然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沈清宴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那箱药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嫣然倒是真狠,连我这‘病秧子’都不放过。”
“小姐,要不要奴婢把这药材换了,给她送回去?”挽月问道。
“不用。”沈清宴摇头,“留着吧,日后或许用得上。对了,你给她准备的‘补药’,送出去了吗?”
“送了,”挽月点头,“是一碗‘安神汤’,里面加了点‘忘忧草’,喝了能让人睡得沉,还会让人记性变差,刚好治治她的‘心思多’。”
沈清宴满意地点头:“做得好。”
这时,听竹匆匆进来,神色有些凝重:“小姐,不好了!三皇子殿下知道李嫣然来咱们府了,发了好大的火,现在正往咱们府里来,说要找李嫣然算账!”
“哦?”沈清宴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他来得正好。秦嬷嬷,你去安排一下,让府里的下人‘无意’间把消息传到李尚书府去,就说‘三皇子殿下为了沈小姐,在侯府怒斥靖王妃’。”
秦嬷嬷立刻明白了:“小姐是想让李尚书知道,三皇子心里只有您,让他对这桩婚事更不安?”
“不止。”沈清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萧彻娶李嫣然,是被逼的,他心里只有我这个‘被辜负’的病弱美人。这样,等他大婚之后,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宅,他都得依赖我父亲的支持,更得对我心存愧疚——这愧疚,就是我日后最好的武器。”
温嬷嬷看着沈清宴的背影,眼底满是赞许:“小姐步步为营,三皇子和李嫣然,不过是您手里的棋子罢了。”
沈清宴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棋子?他们连棋子都算不上。我要的,是整个棋盘。”
没过多久,萧彻果然怒气冲冲地来了。他没去外院,直接闯到了汀兰水榭,身上还带着雨气,脸色铁青:“清宴,李嫣然是不是来找你了?她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清宴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神委屈:“殿下,你别生气,李姐姐只是来给我赔罪的,没欺负我。”
“赔罪?她有什么资格给你赔罪!”萧彻走到她面前,语气激动,“若不是她,我们现在早就定好了婚期,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委屈!清宴,你等着,我这就去跟陛下说,我不娶她了!就算被父皇废了爵位,我也不娶她!”
沈清宴立刻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殿下,你别冲动!你若这么做,陛下会更生气,父亲也会为难。我没关系的,真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股力量,让萧彻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看着沈清宴苍白的脸,眼底的怒气渐渐变成了心疼:“清宴,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沈清宴摇摇头,泪水滑落,“只要殿下心里有我,我就什么都不怕。殿下,你就安心娶李姐姐吧,我会等你的。”
萧彻看着她柔弱又懂事的模样,心中更是愧疚,紧紧握住她的手:“清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等太久。等我稳住了局面,一定废了李嫣然,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正妃!”
沈清宴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副感动的模样:“殿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秦嬷嬷的声音:“小姐,李尚书来了,说是来接靖王妃回去,还说有要事跟三皇子殿下商议。”
萧彻脸色一沉,显然不想见李尚书。但沈清宴却轻轻推了推他:“殿下,你快去吧。别让李尚书等急了,免得又惹陛下生气。”
萧彻无奈,只能点头:“好,我去。清宴,你好好养病,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沈清宴脸上的感动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小姐,”温嬷嬷走进来,“李尚书这时候来,怕是来给李嫣然撑腰的。”
“撑腰?”沈清宴轻笑,“他是来试探萧彻的态度,也是来给萧彻施压,让他安分点。可惜,他不知道,萧彻的心,早就被我‘勾’住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那枚萧彻送的玉扣,指尖用力,玉扣上的“彻”字被她摩挲得发亮:“大婚在即,萧彻和李嫣然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而我,只需要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收网就好。”
窗外的雨还在下,汀兰水榭里,药香与雨气交织,掩盖了沈清宴眼底的野心。
大婚之日,越来越近了。而她的棋局,也即将进入最关键的一步。
她沈清宴,要的从不是一个男人的爱,而是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力,是站在最高处,俯瞰众生的底气。
这场以“病弱”为铠甲,以“温和”为利刃的博弈,她绝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