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 余波】
乔婉娩离开了。
没有激烈的告别,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她只是在那个夜晚之后,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四顾门。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感谢他这些年的照拂,祝愿四顾门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最后一句是——“相夷,愿你终得所愿,也望你……莫要像我一般,自欺欺人。”
李相夷握着那封薄薄的信纸,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以为会感到解脱,或者至少是轻松,但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处着力的空茫。
他失去了什么? 一个合适的、被所有人认可的未婚妻? 还是一面……可以让他安心扮演“李相夷”这完美形象的镜子?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他曾以为坚固无比、理所当然的世界,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塌。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安静地住在客院,身边有着另一个少年全心全意守护的女子——冯灿。
四顾门内气氛微妙,弟子们窃窃私语,关于门主与乔姑娘为何突然分开的猜测甚嚣尘上,自然也少不了将原因归结到突然出现的我和魏无羡身上。
魏无羡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不甚在意。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变着法子逗我开心,仿佛四顾门的风雨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那个叫李相夷的家伙,看灿姐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这让他本能地更加粘着我,像一只警惕的、守护着自己珍宝的幼兽。
【抉择 • 去留】
乔婉娩的离开,让我和魏无羡的处境变得尴尬。我们毕竟是客人,主人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再住下去似乎不太合适。
我向魏无羡提出离开的想法。
“走?好啊!”魏无羡立刻点头,巴不得离李相夷远远的,“灿姐姐你想去哪里?我们回水乡?还是去别的地方玩?我都陪你!”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心中稍安。或许,远离这一切纷扰,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还没等我们正式向李相夷辞行,他先找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黄昏,他独自一人来到我们暂住的小院门口,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衣,只是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衫,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寂。
“冯姑娘,”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无羡立刻挡在我身前,眉头紧皱:“李门主,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李相夷的目光越过魏无羡,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固执。
我沉默了一下,轻轻拍了拍魏无羡的手臂:“阿羡,没事,你在院里等我。”
魏无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嘟着嘴退开了几步,眼睛却死死盯着李相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上去的小豹子。
我和李相夷走到院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仿佛只是在享受这片刻的、没有争吵、没有责任的宁静。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问道:
“冯灿……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是不是……如果当初我没有……”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个“如果”之后是什么。如果当初他没有被江湖名声、被所谓的“天作之合”迷了眼,如果当初他抓住了山脚下的那点不同,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我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只剩下迷茫和痛苦的男人,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片荒凉的平静。
“李门主,”我轻声打断了他,语气疏离而肯定,“没有如果。” “当年离开,是因为那本就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与乔姑娘也无关。” “如今亦然。”
我顿了顿,看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继续说道:“我和阿羡,准备离开了。感谢这几日的招待。”
“离开?”李相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要去哪里?和他一起?”他的目光投向院内那个翘首以盼的少年身影,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嫉妒。
“是。”我回答得毫不犹豫,“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击碎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
他踉跄了一下,扶住粗糙的树干,苦笑着低下头:“是啊……他很好……他对你很好……”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
“冯灿,”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异常清明,也异常绝望,“我好像……总是晚一步。” “错过你,是李相夷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拖着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那背影,与九年后那个在竹林深处离开的李莲花,何其相似。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中一片沉寂。
错误吗? 或许吧。 但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我转身,走向小院里那个为我亮着的、温暖的灯火,走向那个眼里心里只有我的少年。
那里,才有我的现在和未来。 而李相夷,无论是那个耀眼的少年,还是这个疲惫的门主,都终究只是……一场早已醒来的梦,和一段渐行渐远的过往。
风起,吹动老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