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喧嚣与繁华,在某些角落也会沉淀下来。那是一条僻静的、靠近城西平民区的小巷,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炭火与各种香料混合的、粗粝而真实的味道。冯灿是跟着一股异常诱人的烤肉香气拐进来的。
然后,她就在那个简陋的、只摆着几张歪歪扭扭木桌的露天摊子前,看到了他。
叶鼎之。
他正蹲在炭炉前,专注地翻动着架子上滋滋作响的羊腿。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比上次街角惊鸿一瞥时,少了几分落拓的空茫,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沉静。他动作熟练,撒盐、刷油、翻转,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韵律感。
冯灿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那股源自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排山倒海般涌来,比上一次更加汹涌,带着清晰的、属于“叶云哥哥”的温暖印记。
几乎在同一时间,叶鼎之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袅袅的青烟,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冯灿身上。那双原本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惊讶,怔忡,随即是一种了然,以及一种深藏的、被刻意压制的波澜。
四目相对。
空气中只有羊腿油脂滴落炭火发出的“噼啪”轻响。
没有惊呼,没有问候,甚至没有一个确认的眼神。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对方,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又仿佛跨越了漫长的岁月洪流,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他认出了她。那个小时候总跟在他后面、会甜甜叫他“叶云哥哥”、会把最好糕点分给他的小郡主。 她也认出了他。那个会默默给她递糖、会在她被罚时偷偷留点心、与百里东君击掌约定要当“剑仙”的小少年。
将军府被抄家,叶家倾覆,他被人救走,不知所踪……这些沉重的事实如同无形的壁垒,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都明白,时移世易,身份殊途,此刻的“相认”,对彼此而言,或许都不是幸事。
相见不相认,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也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叶鼎之率先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架子上的羊腿,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对任何一个路过的食客说话,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坐吧。这里的烤羊腿,味道尚可。”
冯灿喉咙有些发紧,她默默地走到一张空桌旁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叶鼎之不再多言,只是专注地料理着食物。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硕大的、盛着一条烤得焦香金黄、冒着腾腾热气的羊腿的粗陶盘,放在了冯灿面前。又放下一壶粗茶,两个陶碗。
“尝尝。”他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碗茶。
冯灿拿起旁边放着的小刀,割下一块羊肉。外皮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混合着不知名香料的独特风味,在口中炸开。味道好得出乎意料。
“好吃。”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哑。
叶鼎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喝了一口粗茶,目光望向巷口来来往往的人流,声音平淡地开始讲述,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这寂寥的空气听:
“往西走,过了沙漠,有一种葡萄,甜得能齁掉牙,酿出的酒却是烈的,像烧刀子。” “南边海边,渔民会用一种海藻晒干了当柴火,烤出来的鱼带着特别的鲜味。” “北面的雪原上,活着一种白色的牦牛,它们的奶腥膻,但做成奶酪,配着烈酒,能在寒风里保住性命。”
他讲述着他的游历,那些遥远的地方,奇异的风景,不同的风物人情。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炫耀,没有感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些客观存在的事实。但冯灿能听出来,那些平淡话语背后,是踏遍万里山河的足迹,是尝遍人间冷暖的沉淀。
他真的去了很多地方。没有成为约定中的“剑仙”,而是成了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
冯灿默默地听着,小口小口地吃着烤羊腿。美味的食物,故人平淡的讲述,却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她想起桃花树下那两个击掌的少年,一个想当酒仙,一个想当剑仙。如今,一个在天启城学堂追寻酿酒之道,另一个却散落江湖,不知归处。
他们都没有再提过去,没有问对方这些年具体如何,也没有谈及那个共同认识的、如今让她头疼不已的百里东君。
这顿沉默多于交谈的饭,吃得异常安静,却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直到冯灿吃完最后一口肉,放下小刀。
叶鼎之看了看空了的盘子,又给她倒了一碗茶。“够了?”他问。
冯灿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催促。
冯灿站起身,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子放在桌上。
叶鼎之没有推辞,也没有看那银子,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冯灿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很好吃。”
叶鼎之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冯灿转身,离开了这个弥漫着烤肉香气的小巷。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道平静而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上,直到她拐出巷口。
走出很远,那股烤羊腿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心里那股莫名的怅然和酸涩,却久久不散。
【检测到与特殊人物叶鼎之羁绊加深。】系统的提示音这次没有夹杂杂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此羁绊可能对主线任务产生未知影响,请宿主自行把握。】
冯灿望着天启城灰蓝色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叶鼎之……叶云哥哥。
她知道,这次相遇,如同投石入湖,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又荡开了一圈复杂的涟漪。而这一切,那个一见她就躲、容易脸红的百里东君,还一无所知。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