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窥见傅砚深童年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后,墨听澜的心境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纯粹。
那个蜷缩在火海中、眼神冰冷绝望的幼小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与现在这个冷漠、强大、掌控一切的男人形象不断交织、碰撞。
她依旧每日去工作室,面对那张古琴。
但每一次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不是在修复一件乐器,而是在触碰一段鲜血淋漓的过往。
那孤寂的感知依旧存在,却不再让她恐惧,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晚,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玻璃,带来阵阵寒意。
墨听澜工作到很晚,试图用疲惫驱散脑中的杂念。她正在为古琴试音,更换了新的琴弦后,需要反复调试,确保音准。
空灵的琴音在雨夜的工作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天然的悲凉。她并不精通琴艺,只是凭着对音律的基本感知和修复的需要,生涩地拨动着。
傅砚深音不准。
傅砚深第三弦,徽外七分,低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吓了墨听澜一跳。她猛地回头,只见傅砚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上带着室外的湿气,目光落在她按弦的手指上。
墨听澜下意识地想将手从琴弦上移开,却被他下一句话定住。
傅砚深继续。
傅砚深调准它。
傅砚深走进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带来压迫感,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离她不远处坐下,姿态甚至称得上……放松?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只是来听雨,顺便听她这不成调的琴音。
墨听澜迟疑了一下,依言重新拨动琴弦,根据他的提示,小心地拧动琴轸,微调着音高。雨声,单调的调试琴音,还有两人之间沉默的呼吸声,构成了一种奇异而微妙的氛围。
墨听澜(林澜)现在呢?
她试着弹了一个简单的音阶。
傅砚深依旧闭着眼,淡淡道
傅砚深可以了。
他顿了顿,忽然问
傅砚深修复得如何?
墨听澜(林澜)木胎和漆面的基础养护已经完成,更换了琴弦,岳山和龙龈的磨损也做了补漆。
墨听澜(林澜)还需要一段时间让漆面固化,最后整体抛光。
墨听澜谨慎地回答,尽量使用专业术语。
傅砚深嗯
傅砚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雨声和偶尔炭盆里火星迸裂的噼啪声。
墨听澜的手指无意识地虚按在琴弦上,心跳有些失序。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他。
闭目养神的傅砚深,敛去了平日所有的锋芒和冰冷,眉宇间竟透出几分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是因为这雨夜?还是因为这把他年少时赖以慰藉的琴?
那个火场中无助的男孩形象,再次浮现。
墨听澜(林澜)傅先生……
鬼使神差地,她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墨听澜(林澜)这把琴,对您很重要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逾越了修复师的界限,是赤裸裸的试探。
傅砚深倏地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看向她,里面没有预料中的怒意,却有一种更深沉的、墨听澜看不懂的东西。
傅砚深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重量。
墨听澜心慌地垂下眼
墨听澜(林澜)没什么……只是觉得,您很了解它的音色。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
傅砚深却没有被她带偏。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墨听澜几乎要落荒而逃。然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苍凉的嘲讽。
傅砚深一个快被烧死的人,抓住的唯一一点声音,怎么会不了解?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傅砚深那时候,外面很吵,只有这把琴被火烧裂前发出的声音,是清楚的。
墨听澜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他竟然主动提起了那场火灾!
用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如此残酷的方式!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仿佛有黑色的漩涡,要将人吞噬。
傅砚深看来你的‘感觉’没错
傅砚深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停在琴桌前,垂眸看着那张古琴,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带起一声微弱的嗡鸣
傅砚深它确实很‘孤寂’。
傅砚深因为它的旧主
傅砚深本来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他华丽外表下的内核,也狠狠刺中了墨听澜心中那个刚刚被动摇的角落。复仇的火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气的真相,浇上了一瓢冰水。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那冷硬的线条在灯光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恨意依旧存在,姐姐的死是她无法释怀的痛。
但此刻,面对这个坦然承认自己从地狱归来的男人,她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动摇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的悲悯。
傅砚深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琴,转身走向门口。
傅砚深雨大了,早点休息。
他留下这句话,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雨幕中。
墨听澜独自站在原地,听着窗外渐大的雨声,只觉得浑身冰冷。
傅砚深的过去像一道深刻的裂痕,不仅存在于他身上,也悄然印在了她原本坚定的复仇之心上。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而她的心意,在这场秋雨里,第一次产生了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