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死寂。
阿尔斯楞胸口那一下闷痛还未完全消散,手腕上被钳制过的位置也隐隐作痛,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周围那些奚野骑士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愕,以及纪伯宰那双平静到令人心底发寒的眼睛。
那不是一个伤患该有的眼神。那是……阿尔斯楞只在部族里那些最年长、最凶悍的猎杀者眼中见过类似的东西,是经历过无数生死,将杀戮视为本能的眼神。
耻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他,野牛氏族的少主,未来可能统领数千帐部众的头人候选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来历不明、半死不活的异族伤患一招逼退!
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弯刀,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刀柄,指节发白。杀意在他眼中沸腾,几乎要冲破理智。
“少主。”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一直沉默地站在阿尔斯楞身后,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老战士。他伸手,轻轻按在了阿尔斯楞持刀的手臂上,微微摇头。他的目光,却始终警惕地锁定在纪伯宰身上。
老战士的低语只有阿尔斯楞能听见:“此人……危险。伤重至此,杀气未减。不宜硬拼。”
阿尔斯楞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纪伯宰,牙关紧咬。他不是纯粹的蠢货,老战士的提醒让他残存的理智开始回笼。刚才那一下,快、准、狠,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能使出的手段。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依姜夫人适时地走上前一步,挡在了双方之间,虽然姿态依旧优雅,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阿尔斯楞少主,一场误会而已。我这位客人伤势未愈,受不得惊扰。不如我们先回去,继续商谈皮毛的价钱?我那里还有几坛从南方运来的好酒……”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给了阿尔斯楞一个台阶。
阿尔斯楞脸色变幻,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弯刀插回鞘中。他阴狠地看了纪伯宰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我们走!” 他转身,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屈辱,大步流星地离开。那群奚野骑士也紧随其后,只是离开前,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纪伯宰几眼,目光复杂。
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纪伯宰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紧绷的身体才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白得吓人。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空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一只微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阿沅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紧紧挨着他,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支撑着他一部分重量。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担忧。
“进去。” 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
纪伯宰借着她的搀扶,缓缓转身,走回木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依姜夫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在纪伯宰后背那再次被鲜血染红的绷带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旁边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也转身回了主屋。
木屋内,纪伯宰几乎是瘫倒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压抑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