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早晨。
没有温柔的“宝宝早安”，没有轻柔的指尖触碰，也没有阳光透过窗帘唤醒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冷雪菟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收拾声。
冷雪菟糯宝，小兔，皮卡丘，今天学校有重要的外出写生活动，我要一整天都不在家哦。
她一边往背包里塞着画具和午餐饭盒，一边对着床头上的三个玩偶说道。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即将和同学一起出游的兴奋，但看向他们时，眼神依旧温柔。
冷雪菟你们要乖乖看家，不许打架，也不许调皮，知道吗？
她特意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糯宝头顶那个红色的小魔角，仿佛在叮嘱一个真正需要她操心的小孩子。
然后，“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关上。公寓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气息也随之被带走。彻底的、绝对的寂静，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黎弃，或者说内心正在经历着惊涛骇浪的糯宝，在那声门响之后，足足僵硬了五分钟。
他“听”着冷雪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确认她真的离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开始在他棉花填充的身体里蔓延。
不是获得自由的狂喜，也不是阴谋得逞的兴奋，而是一种……空旷感。仿佛一直萦绕在身边的、温暖的无形屏障突然消失了，让他暴露在了一片陌生而冰冷的真空里。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动一下……
一个细微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
就动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驱动那被他认为是“怨气”的力量。这一次，没有了那无处不在的雏菊香气和温柔目光的“压制”，过程竟然出乎意料的……顺畅？
他那双由丝线绣成的、永远无辜的大眼睛，极其缓慢地、左右转动了一下。
视野，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固定不变的床头视角。他“看”到了更左边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挂着一幅小小的装饰画。
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他的每一根棉絮。
再……再来一下。
他集中精神，试图抬起他那只有几厘米长的、包裹在天蓝色睡衣袖子里的布料手臂。
“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湿木头断裂的细响，从他肩膀的接缝处传来。那条小小的手臂，以一种略显僵硬和怪异的姿势，缓缓地、但确实地抬起了几毫米，然后又无力地垂落回去。
成功了！
一种荒谬的、巨大的成就感，混杂着一种打破禁忌的快感，淹没了他。
她能动了！虽然还很笨拙，很微弱！在这个没有她的空间里，他重新找回了一丝对自身的控制权！
那个被压抑了数日的、属于“黎弃”的恶劣本性，以及那百年怨灵固有的破坏欲，开始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疯狂地探出头来。
说话……试试看……
他努力振动着并不存在的声带，调动着那股无形的能量，试图在空气中制造出振动。
“……呃……”
一声干涩、沙哑，如同生锈齿轮摩擦的、非人的怪异声响，在寂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起。这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能动！能发出声音！
那么……其他事情呢？
黎弃（此刻，他感觉自己更像是黎弃，而不是糯宝）那颗小小的、由棉花和怨气构成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个疯狂的、足以称得上“搞破坏”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探索”一下这个禁锢了他、又温柔腐蚀了他的地方！他要留下他的印记！证明他来过，存在过，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任人摆布的玩偶！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练习“移动”。从最初的僵硬“飘浮”，到后来能够稍微控制方向，像一只喝醉了酒的、笨拙的幽灵，在房间里歪歪扭扭地穿梭。
他先是“飘”到了冷雪菟的梳妆台前。上面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她经常佩戴的、带着小雏菊装饰的发夹。他伸出那只勉强能抬起的手臂，试图去碰倒一瓶看起来晶莹剔透的指甲油。
“砰！”
一声闷响。不是指甲油倒了，而是他因为控制不稳，整个娃直接脸朝下摔在了光滑的台面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屈不挠地再次尝试。这一次，他集中力量，猛地撞向那瓶立着的指甲油！
瓶子摇晃了一下，瓶盖滚落在地，里面鲜红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出来，在干净的台面上蔓延开一小片刺目的狼藉。
成功了！
黎弃看着那摊红色，内心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他继续他的“探索”与“破坏”。
他“飘”到书桌前，用尽力气推动一支她常用的、削尖的HB铅笔，让它从桌沿滚落，笔尖断裂。
他“飘”到画架旁，对着那幅她刚刚完成、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雏菊花田油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反复撞击画布边缘，让画框微微歪斜，画布上也留下了几道不明显的、沾染了从他身上蹭下的细微灰尘的划痕。
他甚至“飘”进了厨房，试图打开装白糖的罐子，却因为力气不够而失败，只能愤愤地让旁边的盐罐盖子松动了一些。
整个过程中，他那沙哑怪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空荡的公寓里回响：
黎弃“……讨厌……画……”
黎弃“……禁锢……”
黎弃“……我不是……娃娃……”
黎弃“……抛弃……都……抛弃……”
他像是在宣泄，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着什么。每制造一处混乱，每留下一处痕迹，他都感觉内心那口憋闷了百年的恶气，似乎吐出了一些。
他最后“飘”回了客厅，精疲力尽地“站”在茶几上，环视着自己的“杰作”——梳妆台上的红色污渍，地上的断铅笔，歪斜的画作，厨房里松动的罐盖……整个原本整洁温馨的小公寓，看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而调皮的手搅乱过。
一种混合着疲惫、空虚和一丝隐隐后悔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看吧，这就是我的真实面目。 他对着空气中仿佛存在的冷雪菟的幻影无声宣告。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乖宝宝糯宝。我是一个会搞破坏的、充满怨恨的……怪物。
等你回来，看到这一切，你还会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我吗？你还会叫我“宝宝”吗？
你一定会害怕，会厌恶，会像所有人一样……抛弃我。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同时也带来一种“果然如此”的、自虐般的解脱。
他停止了所有动作，像一尊真正的娃娃，立在茶几中央，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清晰无比的“咔哒”声。
黎弃的整个棉花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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