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如同命运的审判铃被敲响。
冷雪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和淡淡的青草泥土气息。她脸上还带着写生归来的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回到自己小窝的放松和惬意。
黎弃僵立在茶几上,棉花身体里的每一根纤维都绷紧了,那双无辜的圆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等待着预想中的尖叫、质问,或者至少是惊愕的眼神。
冷雪菟弯腰换好拖鞋,直起身,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
她的视线掠过歪斜的画架,掠过地上断成两截的铅笔,掠过梳妆台上那摊刺目的红色……她的动作顿住了。
黎弃的心(如果他有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反应并没有出现。冷雪菟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
冷雪菟咦?
她轻轻发出一声疑问,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画架前,小心地将画框扶正,用手指轻轻拂去画布上那几道灰尘划痕。
冷雪菟啊……一定是早上开窗通风,风太大了把画吹歪了。幸好没倒下来。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庆幸,完全没有追究那“划痕”的来源。
接着,她走到书桌前,捡起那支断掉的铅笔,看了看断裂的笔尖,叹了口气。
冷雪菟这支笔怎么掉地上了?还摔断了……肯定是我早上收拾东西太匆忙,不小心碰到地上了都没发现。真可惜,挺好用的一支笔呢。
她把断笔扔进垃圾桶,动作自然,没有丝毫怀疑。
然后,她走向“重灾区”梳妆台。看着那摊已经有些凝固的红色指甲油,她秀气的眉毛终于蹙了起来。
黎弃屏息凝神。终于要发现了吗?
冷雪菟哎呀!这瓶指甲油怎么没盖好?还打翻了……
她拿起倒下的瓶子,看着被染红的台面,脸上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冷雪菟肯定是我上次用完忘记拧紧盖子,它自己滑倒了。真是的,我最近记性怎么这么差呀!
她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自己的“粗心”,一边熟练地拿出湿巾,开始清理台面。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如何清除污渍上,丝毫没有探究这“事故”是否合理的意图。
黎弃“站”在茶几上,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他耗费了几乎全部心力制造的“破坏”,他以为的“绝地反击”和“存在证明”,在她眼里,全都成了她自己“记性差”、“粗心”、“风太大”的佐证!
没有惊恐,没有厌恶,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投向他这个唯一的“活物”!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他感觉自己拼尽全力打出的一拳,却砸进了一团软绵绵、无处着力的云朵里,不仅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显得自己无比可笑。
冷雪菟利落地收拾完“残局”,让公寓恢复了基本的整洁。她洗了手,这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依旧“坚守”在茶几上的糯宝。
她走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伸手将他捧了起来。
冷雪菟糯宝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呀?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她的指尖温暖,眼神清澈,里面映照出他此刻一定很“蠢”的娃娃脸。
黎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雏菊香气,内心一片混乱。他想大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干的!他不是乖宝宝!他是个坏东西!
可他发不出声音,就算能发出,那干涩的怪响也只会被她当作幻听。
冷雪菟将他捧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
冷雪菟咦?糯宝,你的睡衣这里怎么沾了一点红色的东西呀?
黎弃内心一凛。是撞翻指甲油时不小心溅到的!
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那天蓝色睡衣袖口上那个不起眼的红点,语气带着点心疼。
冷雪菟是不是我不小心把指甲油弄到你身上啦?对不起哦糯宝,妈妈太粗心了。
妈……妈?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劈得黎弃魂飞魄散(虽然他已经是魂了)。
她不仅没有怀疑他,还把“破坏”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并且……自称“妈妈”?
一种比被直接抛弃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是酸涩,是恐慌,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温柔之重。
冷雪菟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只是抱着他走到衣柜前,从那个装满微型衣物的抽屉里,又拿出了一套新做好的、印着小胡萝卜图案的黄色连体睡衣。
冷雪菟来,我们把脏衣服换掉,穿这件新的好不好?小胡萝卜,可不可爱?
她动作轻柔地帮他脱下那件染了红点的天蓝色睡衣,换上柔软的黄色新衣。整个过程,她都在哼着歌,心情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的“小意外”影响。
换好衣服后,她并没有立刻把他放回床头,而是抱着他坐到了沙发上,把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冷雪菟今天写生好累哦,糯宝陪妈妈看会儿电视休息一下好不好?
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动画片,色彩斑斓,声音欢快。冷雪菟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地低头跟他“说话”。
冷雪菟糯宝你看,那只兔子好像你小兔姐姐哦。
冷雪菟这个好看吗?等你再长大一点,妈妈也给你看这个。
黎弃僵硬地坐在她的膝上,动画片的内容他一点也没看进去。他的全部感官,都被膝上传来的温热,背后依靠着的柔软,以及那萦绕在鼻尖、无孔不入的雏菊香气所占据。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恨,所有试图证明什么的企图,在这个下午,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被彻底瓦解,碾碎成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搞了破坏,她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试图吓唬她,她却给了他新衣服和温柔的陪伴。
他渴望被看见“恶”的一面,她却只愿意相信他的“无辜”。
这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糖衣炮弹。
这根本是……是铜墙铁壁!是温柔沼泽!让他所有攻击都无效,并且越挣扎,陷得越深!
黎弃仰起头(虽然他做不到这个动作),看着冷雪菟低头看他时,那带着笑意的、无比柔软的嘴角。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绝地反击”不仅彻底失败了,而且……他好像,真的有点,不想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