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新的平衡在公寓里建立起来。冷雪菟知道了糯宝的秘密,也知晓了他与黎文轩那令人心碎的关系。这份知晓并未带来疏远,反而像一种无声的盟约,让他们的联结更加紧密。她依旧是那个温柔细心的“妈妈”,但眼神里多了份了然与更深沉的守护。黎弃(他内心似乎也开始接受这个名字与“糯宝”并存)则在那份全然的接纳下,内心的暴风雪似乎平息了许多,偶尔的阴郁躁动,也总能在冷雪菟哼唱的摇篮曲和掌心书写的“光”字中,慢慢平复。
然而,冷雪菟的世界,并不仅仅只有他和这间公寓。她是活生生的人,需要社交,需要面对外部世界。而林暮,就像一缕和煦的春风,自然而然地,越来越频繁地吹入她的生活。
黎弃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起初只是偶尔在冷雪菟与林暮通话时,听”到她语气里那一点点不同于往常的轻快。后来,林暮开始出现在公寓楼下,有时是“顺路”送来她可能感兴趣的画展门票,有时是借口讨论系里的活动,邀她一同前往。
今天便是如此。
林暮(电话里的声音温和含笑)雪菟,市美术馆那个新开的北欧当代艺术展,听说很不错,有几个光影装置很特别。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对这类感兴趣,明天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冷雪菟正坐在画架前调色,黎弃被她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听到电话内容,她调色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矮柜方向。黎弃立刻僵直了身体,那双无辜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冷雪菟(对着电话,语气有些犹豫)明天吗?我……
林暮(善解人意地)如果你有事或者想一个人静静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票我正好有两张。
他的体贴让人难以拒绝。冷雪菟沉默了几秒,目光再次扫过矮柜上那个安静的身影,仿佛在寻求某种许可,又像是在权衡。
冷雪菟……好吧。谢谢学长。
林暮那明天上午十点,美术馆门口见?
冷雪菟嗯,好。
电话挂断。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颜料在调色盘上被搅动的细微声响。冷雪菟没有立刻继续画画,她走到矮柜边,将黎弃捧起来。
冷雪菟糯宝,明天妈妈要出去一会儿,和林暮学长去看一个画展。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解释的意味。
黎弃“看”着她,内心五味杂陈。他不想她去。他讨厌那个林暮看她时专注的眼神,讨厌他能和她并肩走在阳光下,讨论着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艺术话题。一种酸涩的、类似于被侵占领地的焦躁感,在他棉花填充的胸腔里弥漫。
但他有什么资格阻止?他只是一个依附在玩偶上的残魂,一个需要她隐藏起来的秘密。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别去”都无法说出。
他只能垂下眼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里透着一股勉强的、认命般的乖顺。
冷雪菟似乎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用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冷雪菟我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美术馆的明信片,好不好?听说那里的纪念品很可爱。
她的安抚很温柔,却无法驱散黎弃心头那团阴云。
第二天上午,冷雪菟仔细地将黎弃安顿在沙发他最熟悉的软垫上,旁边放着小兔和皮卡丘,又检查了窗户和门锁,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门关上的瞬间,巨大的寂静和一种被遗弃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黎弃淹没。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她单独外出都要强烈。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她不是去上学,不是去写生,而是去和另一个男人……约会。
这个认知像一根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无法像上次那样满屋子搞破坏来宣泄,那只会让她担心,也违背了他想要“变好”的初衷。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所有的感知都放大到极致,捕捉着窗外每一丝可能属于她归来的声响,内心被酸楚、嫉妒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反复煎熬。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他想象着他们并肩走在美术馆光洁的地板上,林暮指着某幅画,在她耳边低声讲解,她专注地听着,或许还会露出欣赏的微笑。他想象着他们坐在美术馆的咖啡厅里,隔着精致的杯子交谈,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和谐而刺眼的画面。
这些想象,像一部无声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帧都让他棉花做的心脏紧缩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黎弃瞬间绷直了身体,“目光”死死锁在门口。
门开了。冷雪菟走了进来。她的脸颊带着被室外微风吹过的淡淡红晕,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看展后的愉悦光彩,嘴角也带着一丝未褪的浅浅笑意。她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美术馆logo的纸袋。
这副模样,落在黎弃眼中,无异于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她看起来……很开心。是和那个林暮在一起,才这么开心吗?
冷雪菟糯宝,我回来啦!
她的声音依旧柔软,快步走到沙发边,蹲下身看着他。当她触及他那双似乎比平时更加幽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圆眼睛时,她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闪过一丝疑惑。
冷雪菟怎么了?一个人在家不开心吗?
她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去抱他。
就在这时,黎弃体内那股被强行压抑了一整天的阴郁能量,混合着汹涌的醋意和不安,如同找到了决堤的缺口,猛地爆发出来!
不是剧烈的破坏,而是一种更内敛、却更令人心悸的方式。
以他为中心,房间里的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骤然暗淡了一瞬,虽然不是全黑,却给人一种黄昏提前降临的错觉。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室温似乎都下降了几度。摆放在沙发旁小几上的一盆绿植,叶片无风自动,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的摩擦声。
冷雪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瞳孔微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源自她怀中“宝贝”的低气压和……抗拒。
这不是之前那种需要安抚的躁动,这是一种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冰冷的情绪表达。
冷雪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糯宝……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看到,他那双圆眼睛里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下去,只是固执地、带着某种控诉般地,看着她。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小身体,向后挪动了一点点,避开了她即将碰触到他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小锤,重重敲在冷雪菟的心上。
他……在拒绝她?
是因为她出去太久了?还是因为……林暮?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她想起了出门前他那勉强的点头,想起了此刻这充满“怨念”的低气压和拒绝接触的姿态。
他……在吃醋?
这个认知让冷雪菟的心揪了一下,随即涌上的,却是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和一丝奇异柔软的情绪。她的小糯宝,比她想象的,更敏感,也更……在乎她。
她没有因为他的“闹脾气”而生气,也没有强行去抱他。她收回了手,依旧蹲在他面前,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冷雪菟糯宝,是在生妈妈的气吗?因为妈妈今天和林暮学长出去了?
黎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没有回应,依旧偏着“头”,(尽管他脑袋不能动,但那股别扭的劲儿表达得很清楚)不肯“看”她。
冷雪菟(语气更加温柔,带着哄劝)林暮学长……他只是朋友。我们一起看画展,讨论的都是艺术相关的事情。就像……就像你和妈妈讨论颜色一样。
这个类比让黎弃心里更堵了。他和林暮,怎么能一样?
冷雪菟你看,妈妈给你带了礼物。
她从纸袋里拿出两张印刷精美的明信片,是展览的宣传图,还有一个小小的、做成迷你画框模样的钥匙扣。
冷雪菟这个钥匙扣很可爱,对不对?妈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你会喜欢。
她把明信片和钥匙扣递到他面前,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黎弃的“目光”扫过那些东西。确实很精致,如果是平时,他或许会感到一丝新奇。但此刻,这些东西仿佛都带着林暮的气息,让他只想把它们推开。
他没有动。
冷雪菟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浑身散发着“我不高兴快来哄我”气息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将明信片和钥匙扣放在一边,然后,再次向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去抱他,而是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放在身侧、有些冰凉的小手。
冷雪菟糯宝,看着妈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
黎弃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但她的握得很轻柔,却也很坚定。他最终还是慢慢抬起“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的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片清澈的、温柔的湖泊。
冷雪菟(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糯宝,你听好。无论我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她握紧了他的小手,将那份温暖坚定不移地传递过去。
冷雪菟你都是我最重要、最特别的家人。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永远都是你的妈妈。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的承诺,如同最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渗透进他被酸涩和冰冷冻结的心田。那汹涌的怨气和醋意,在这坚定的宣告面前,开始一点点瓦解、消融。
他依旧没有说话,但那紧绷的、抗拒的身体,却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那双黯淡的圆眼睛里,似乎重新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冷雪菟感受到了他的软化,嘴角重新漾开温柔的笑意。她松开他的手,转而张开双臂。
冷雪菟现在,可以让妈妈抱抱了吗?妈妈今天,很想你。
黎弃看着她张开的怀抱,那熟悉的雏菊香气萦绕在鼻尖,那是他渴望了百年才得到的温暖与归属。所有的别扭和不安,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用尽此刻全部的意念,驱动着小小的身体,向前一扑,投入了她温暖馨香的怀抱里,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冷雪菟紧紧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房间里,那诡异的暗淡和阴冷气息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灯光和相依相偎的暖意。
黎弃知道,那个林暮或许还会出现,或许会和冷雪菟有更多的交集。外面的世界很大,充满了各种可能。
但至少在此刻,在她这个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拥抱里,他确信,自己拥有着某种独一无二、无法被撼动的位置。
这就够了。
暂时,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