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黎明,窗外厮杀声渐息,漠北骑兵似乎已被暂时击退。李存礼的高热终于退去,他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肩背处传来的、被妥善包扎后的钝痛,以及一股萦绕在鼻尖的、熟悉的清苦药香。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济世堂内堂熟悉的屋顶横梁,以及……趴在床边,因极度疲惫而沉沉睡去的沈清弦。
她依旧穿着那日染了血污的青色衣裙,发丝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睡梦中依旧蹙着眉,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未受伤的那边手臂旁,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柔和地洒在她憔悴却难掩清丽的侧脸上。这一刻,没有针锋相对,没有阴谋算计,只有劫后余生的宁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而真实的依存感。
李存礼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目光深沉似海,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获救的庆幸,有对自身软弱的恼怒,有对眼前这个女子复杂难辨的感受,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后涌出的暖流。
他动了动那只未被压住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地,向上移动。最终,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覆上了沈清弦搭在他臂边的那只微凉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滚烫,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坚定。
沈清弦在睡梦中似乎有所感应,眼睫微微颤动。
李存礼凝视着她,用着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留下。”
这两个字,不像命令,不像请求,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确认与挽留。
沈清弦倏然惊醒,抬眸,便直直撞入了他那双褪去了冰冷杀意、只剩下深沉与复杂的眼眸之中。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那温度灼热得烫人。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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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礼肩上的箭伤极深,伤及筋骨,即便有沈清弦精心诊治,也需时日将养。他留在济世堂养伤的这几日,是两人自相识以来最为奇特,也最为紧绷的共处。
他不再掩饰通文馆十三太保的威严,即便卧于病榻,每日仍有亲信悄无声息地送来密报,低声在他床前禀报城防部署、追剿漠北残兵以及……清查城内“逆党”的进展。
沈清弦端着汤药进来时,总能感受到空气中未散的肃杀与阴谋的气息。他会立刻停下交谈,挥退手下,目光沉静地看向她,仿佛方才那个运筹帷幄、下令格杀勿论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他不再追问她的身份,她也绝口不提那日他昏迷前紧握她的手和那声“留下”。
她只是尽职地扮演着医者的角色,换药,诊脉,调整药方。他则配合地服药,偶尔在她施针时,会因剧痛而微微蹙眉,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一个阴沉的午后被彻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