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
这位平日里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通文馆太保,在病魔面前,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时而昏睡,时而因高热而胡言乱语。
“……义兄……洛阳……守不住了吗……”
“……不是……不是我……”
“……清弦……快走……箭……”
“……冷……”
那些破碎的呓语,像一块块拼图,隐约勾勒出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压力、彷徨。
沈清弦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到他紧蹙的眉头,仿佛连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看到他偶尔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心中的怨怼,在那一声声无意识的、带着她名字的呼唤中,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怜惜所取代。褪去权势与立场的外衣,他也不过是个被时局与责任裹挟的人。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了院中的枯枝与瓦砾,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血腥暂时掩埋。
屋内,炉火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身影,驱散了寒意,也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宁静与暖意。
第三日深夜,李存礼的高热终于退了。他悠悠转醒,意识逐渐清明。
首先感受到的是肩伤和疫病带来的双重虚弱,然后,是萦绕在周身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药草清香。他微微侧头,便看到沈清弦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显然累极了,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轻轻拂动。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被角,仿佛生怕他再有不适。
炉火的光芒温柔地勾勒着她安静的睡颜,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与锋芒,只剩下纯粹的疲惫与柔美。
李存礼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复杂难言。记忆中混乱的片段逐渐拼凑——滚烫的药汁,温柔的擦拭,焦急的呼唤,还有那在冰冷与灼热交替中,唯一能抓住的、令人心安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守在他身边的,会是她这个本该势不两立的敌人。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沈清弦眼睫微颤,醒了过来。见他清醒,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下意识地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热度退了。”她松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柔糯。
她的手微凉,触在他额上,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李存礼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她。
“你一直在这里?”他问,声音因久病而低哑。
沈清弦收回手,点了点头,起身去给他倒水:“时疫凶险,需时刻留意反复。”
她将温水递到他唇边,动作自然而熟练。
李存礼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两人之间,没有了前几日的剑拔弩张,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为什么?”他看着她,问出了和那日在小院中同样的问题,但语气却截然不同,没有了冰冷和质问,只有深深的不解与探究,“我软禁了你,你为何还要……”
还要不惜危险,如此尽心尽力地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