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野精怪

车子驶离白螺镇蜿蜒的山路，重新汇入国道。暮色四合，远方的城市灯火如同铺洒在地平线上的碎金。叶芷汀握着方向盘，感受着车内与车外截然不同的寂静。手机安静地躺在副驾座位上，没有再响起疯狂的提示音，只有墨守规那条“大师恩情，没齿难忘”的感谢信息和银行账户里又多出的一长串数字，提醒着她刚刚结束的工作。

她并不感到兴奋，也没有多少行侠仗义后的满足，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叶家的本事，用在化解这种积年怨气上，如同用精密的手术刀去剥离附着在历史脉络上的陈旧苔藓，需要耐心，更需要一种对过往悲欢的细微体察，这比单纯用雷法劈散一个凶灵要耗神得多。

回到位于城市边缘，租住的公寓时，已是深夜。公寓隔音一般，能隐约听到隔壁夫妻的低声絮语和楼上小孩跑跳的咚咚声。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噪音”，此刻反而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宁。她褪下沾染了山中潮气和淡淡香烛味的衣服，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天清晨，她被一阵急促却不失礼貌的敲门声惊醒。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两位身着深色西装、气质干练的男女，神情严肃，站姿笔挺，一看便知并非寻常访客。

叶芷汀皱了皱眉，整理了一下睡袍，打开了门。

“叶芷汀女士？”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出示了一个带有国徽的黑色证件，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是国家安全特别行动局的，我姓秦，这位是我的同事。关于林宏斌案件以及您昨晚在青松市白螺镇的活动，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情况，并希望能与您建立正式的沟通渠道。”

该来的，总会来。叶芷汀侧身让开：“请进。”

公寓不大，陈设简单。两位特工目光锐利却克制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在客厅的简易沙发上坐下。姓秦的特工开门见山：“叶女士，首先，我们代表有关部门，感谢您在林宏斌案件中提供的……关键性协助。目前案件进展顺利，嫌疑人林宏宇已被控制，他对雇佣境外人员使用非法手段谋害其兄并禁锢灵魂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叶芷汀点了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示意对方继续。

“其次，关于您昨晚在墨家老宅的行为……”秦特工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注意到，您解决了一起困扰当地多年的异常事件。效率很高，而且……处理方式相对温和。”

“你们监控我？”叶芷汀抬眼，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并非针对您个人。”旁边的女特工开口，声音清晰，“叶女士，像您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士，以及类似墨家老宅这样的异常能量点，一直都在我们的观测范围内。只是通常情况下，只要不引发大规模恐慌或危及公共安全，我们倾向于观察和记录，而非直接干预。”

秦特工接过话头，语气变得郑重：“但您的出现，以及您展现出的能力和影响力，改变了这种平衡。您通过网络直播，将‘超自然’这个概念以极其震撼的方式推到了公众面前，这既带来了风险，也蕴含着……某种可能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叶芷汀：“我们此次前来，并非限制您的自由，也非要求您停止活动。恰恰相反，我们希望能与您建立合作。官方层面，有许多积压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悬案和异常报告，需要专业处理。民间层面，您的‘知名度’可以成为一个有效的筛选器和信息渠道。我们希望，在必要时，能借助您的专业能力；同时，在某些事件可能超出控制时，能提前获得预警和信息共享。”

叶芷汀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玻璃杯壁。合作？与国家机器合作？这倒是她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我能得到什么？”她问得很直接。

“官方层面的认可与必要时的支持。在某些权限内的信息共享。以及，”秦特工看了一眼她的公寓，“合理的报酬和资源倾斜，确保您能更……专心地处理这些‘非常规’事务，不必为生计奔波。”

换句话说，招安。给予一定的地位、信息和金钱，换取她的能力和在民间玄学圈子里的影响力。

叶芷汀沉吟了片刻。独自应对蜂拥而至的求助，确实效率低下且容易陷入被动。如果能有一个官方的渠道进行筛选和背书，或许能更快地找到真正需要帮助的对象，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以。”她最终点头，“但我有几个条件。第一，我有选择接不接手的自由。第二，我的处理方法，只要不违法、不伤及无辜，你们不得干涉。第三，关于叶家传承的具体细节，属于隐私，不予透露。”

秦特工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合理的要求。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达成初步共识。具体细节，后续会有专人跟进与您洽谈。”

送走两位特工，公寓重归安静。叶芷汀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两个身影坐上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离去，心中明白，她的人生轨迹，从直播抓住林宏斌魂灵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设想的“普通”轨道。

几天后，一个经过加密的特殊内部平台账号和对接人联系方式发到了她的手机上。同时，她按照自己的节奏，筛选着私信。有特工背景的官方渠道效率果然不同凡响，许多无聊的、恶作剧的、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信息被过滤掉了，剩下的求助信息质量高了很多。

她选择了一个距离不远的案例。城郊一个老旧小区，多名住户反映深夜听到楼道里有沉重的拖拽声和锁链声，但查看监控却一无所获，已有两位独居老人因此受惊住院。警方排查后排除了人为恶作剧，案件转到了“特别行动局”的待办列表里。

叶芷汀去了一趟。问题很简单，一个几十年前在楼道里意外猝死、心怀执念的老搬运工的残魂，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最后的工作。她甚至没有动用攻击性的法诀，只是用安魂咒配合一点小小的引导，就让那懵懂的残魂意识到了自身状态，释然消散。

解决过程平淡无奇，但她“叶天师”的名头，却在官方有意无意的默许和民间口耳相传中，越发响亮起来。她不再是一个昙花一现的网红，而是逐渐成为了一个游走于现代都市阴影下的、真实存在的传奇。

报酬源源不断地汇入账户，她换了一个更安静、安保更好的公寓，但生活依旧简单。她偶尔会开直播，不再唱歌聊天，而是随意讲解一些基础的、似是而非的风水常识或辟邪小知识，观看人数却始终维持着惊人的数量。人们在她平静无波的语气和偶尔瞥向镜头某处空地的眼神里，寻找着刺激与敬畏。

这天晚上，她刚结束一次短暂的直播，正准备休息，那个加密的内部平台弹出了一条新的信息。对接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叶女士，刚接收到一起紧急事件上报。地点是邻省雾隐山深处的一个废弃矿山家属区。一周内，已有三名进入该区域的探险者精神失常，口称见到‘红衣山鬼’，力大无穷，攻击性强。当地派出的两名调查人员一死一疯。现场残留能量读数极高，且带有强烈的……活性与侵蚀性。判断为高危级异常事件，初步代号：‘山魈’。“

信息后面附上了详细的坐标和有限的现场照片。照片上，废弃的矿区建筑破败不堪，被浓密的、不自然的山雾笼罩，其中一张模糊的远景里，似乎有一个矮小、佝偻、穿着破旧红布的类人形轮廓，隐在树后，只露出一双充满恶意与混沌的眼睛。

“是否需要支援，或启动更高层级应对方案，请评估。”对接人最后补充道。

叶芷汀放大了那张模糊的照片，目光落在那个“红衣山鬼”身上。不是普通的怨灵，那眼神里的东西，更原始，更暴戾，带着山野精怪的凶煞之气，而且……似乎被什么东西激怒了，或者，增强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方漆黑的山脉轮廓。雾隐山……她知道那个地方，历史上就是精怪传说频出之地。废弃的矿山，可能破坏了某种地气平衡，或者惊扰了沉睡的东西。

高风险，但也意味着，这可能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伙”。

她拿起手机，回复了对接人，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资料收到。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