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轨迹穿过无尽虚空,指向一个灵气稀薄、规则简陋的低等世界。这里王朝更迭,战乱偶起,如今是大雍王朝统治的时期,虽称盛世,但于丁雅和桑榆眼中,不过是凡尘间一场稍显漫长的烟火。
大雍皇宫,西北角,蕤宾苑。
这里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的荒芜院落。墙皮剥落,杂草丛生,唯有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在秋风中摇曳着枯黄的叶片,显出几分倔强的生机。
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洗得发旧宫装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梧桐树下冰凉的青石上。她叫时希,是当今天子众多子嗣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序齿十七,生母早逝,自小便被遗弃在这冷宫般的蕤宾苑,由一位年老耳背的嬷嬷勉强照料。
深秋的寒风已经刺骨,时希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小脸冻得发青。她仰头望着梧桐树冠间隙里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麻木。没有玩伴,没有关爱,日复一日的冷寂与饥寒,便是她生命的全部。皇帝或许早已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存在。
偶尔,会有得势的皇子公主或宦官路过蕤宾苑外,投来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伴随着窃窃私语。
“看,那个没人要的十七妹。”
“听说她命硬,克死了她母妃……”
“离她远点,晦气。”
这些话语如同细针,早已将时希的心刺得千疮百孔。她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将自己缩在角落,如同墙角那些不见阳光的苔藓。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具备受欺凌的弱小躯体内,隐藏着一块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碎片——时希的第二块神魂碎片。这块碎片,似乎承载了她对“孤寂”、“禁锢”与“时间流逝”最深刻的感知。正因为其特性与此世时希的处境产生了强烈共鸣,才被吸引而来,融入了这冷宫弃女的身上。
有时,在极度的寒冷或饥饿中,时希会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她会觉得周遭的一切变得缓慢而粘稠,梧桐叶飘落的速度在她眼中如同停滞,老嬷嬷蹒跚的脚步仿佛踏在无形的泥沼里。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只会让她更加头晕目眩,被老嬷嬷担忧地灌下苦涩的草药。
她不知道,那是神魂碎片无意识中引动的、极其微弱的时间流速改变。
这一日,黄昏时分,天空骤然变得诡异。原本灰蒙的天幕被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淡金色与翠绿色交织的霞光,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引得宫内外议论纷纷,钦天监更是连夜推算,却只得“天象有异,吉凶难料”的模糊结论。
唯有蕤宾苑中,坐在梧桐树下的时希,在那异象出现时,心口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遥远星空的暖流一闪而过,驱散了片刻的寒意。她困惑地摸了摸胸口,不明所以。
异象发生的同一时间,远离皇城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僻山峦中,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两道身影略显踉跄地显现出来。
正是丁雅和桑榆。
丁雅脸色比离开仙境时更加苍白,气息有些不稳。桑榆连忙扶住她,担忧道:“雅姐,这方世界规则排斥太强,强行突破界壁消耗太大了。”
丁雅摆了摆手,取出命运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此刻明确地指向皇城方向,那代表第二块碎片的光点虽然微弱,却稳定地闪烁着。“无妨,已经定位到大致方向了。就在那座凡人皇城之中。只是……这世界的灵气环境,对我们压制太大,力量十不存一,需要时间适应,行事必须万分谨慎。”
她们感受到这个世界对高等能量的强烈排斥,若强行施展大规模神力,不仅会引来天道注意,更可能自身遭到反噬。
“先找个地方落脚,恢复一下,再想办法混入皇城。”桑榆提议道。她们望着远处那象征着凡尘权力中心的巍峨城池,眼神凝重。在这片陌生的、对神明极不友好的土地上,寻找一块失落的神魂碎片,无异于大海捞针,且危机四伏。
皇宫里的冬天格外难熬,尤其是对于蕤宾苑。
老嬷嬷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溘然长逝。偌大的蕤宾苑,彻底只剩下时希一人。内务府克扣份例变本加厉,送来的炭火劣质且稀少,食物也常常是馊冷的。
时希蜷缩在漏风的殿宇角落,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旧织物,依然冻得瑟瑟发抖。饥饿和寒冷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她的意志。她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死亡,对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或许是一种解脱。
就在她意识模糊,濒临冻饿而死边缘时,体内那块沉寂的神魂碎片,似乎感应到了宿主生命力的急剧流逝,开始本能地、微弱地波动起来。
她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靠近她身体的寒气,流逝的速度似乎慢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而她体内仅存的热量,消耗的速度也似乎延缓了刹那。
正是这微不足道的、源自时间法则本能的自我保护,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命运的转折,有时来得毫无征兆。
一名负责夜间巡查皇宫偏僻角落的老太监,因躲避突如其来的冬雨,无意中闯入了蕤宾苑。他在破败的正殿角落里,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小脸青紫的时希。
老太监心肠不坏,见状唏嘘不已。他深知宫中冷暖,但也无力改变什么。只是这毕竟是一条皇室血脉,若真无声无息死在这里,万一哪天被翻出来,他们这些负责巡查的难免受到牵连。于是,他悄悄将此事上报给了负责管理宗室名籍、素来以谨慎公正著称的宗正寺一位老文书。
消息几经辗转,最终还是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对于这个几乎毫无印象的女儿,自然谈不上什么父女之情,但皇家颜面终究要紧。若公主冻死冷宫的消息传出去,于他圣明有损。于是,他难得地下了道口谕,拨给蕤宾苑些许过冬的物资,并指派了一名因犯错被贬黜、性子沉闷的老宫女前去照料。
这点微不足道的“皇恩浩荡”,对于时希而言,却是救命的稻草。有了勉强御寒的炭火和每日固定的、虽然粗粝却能果腹的食物,她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了回来。
身体逐渐恢复,但心灵的孤寂与创伤却难以愈合。她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梧桐树下,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她感觉自己和这棵梧桐树一样,被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任由时光流淌,却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那种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偶尔还会出现。她会清晰地看到墙壁上光影移动的轨迹,能听到更远处宫人行走时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感知到时间的细微差异导致声音传播速度在她感知中的变化)。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一种病。
丁雅和桑榆在皇城外的一座小镇隐居了下来。她们利用带来的少量灵物,慢慢适应此界规则,恢复了些许力量,但依旧不敢轻举妄动。丁雅凭借命运罗盘的指引,能确定碎片就在皇城内,且状态似乎一度极其微弱,近来才稍微稳定。
“必须想办法进入皇宫,近距离感应才能确定具体位置。”丁雅蹙眉道。皇宫有龙气与王朝气运笼罩,对她们的神识探查干扰很大。
桑榆思索片刻:“我可以用轮回之力略微改变自身气息与容貌,扮作游方医女或者低级女冠,或许有机会被招募入宫。这类身份在宫中行动虽受限,但比我们强行闯入要稳妥得多。”
丁雅沉吟半晌,点了点头:“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一切小心,安全为上。”
经过一番周折,桑榆凭借一手精妙的(以神力伪装的)针灸和草药知识,成功以“云游医女”的身份,被招募进皇宫,分配到了负责宫女、低等嫔妃健康的惠民局,成为一名最低等的医徒。虽然地位低下,但总算获得了在宫廷部分区域行走的资格。
桑榆进入皇宫后,立刻暗中感应。皇城内气息混杂,龙气压制,让她搜寻起来异常困难。她只能利用轮值的机会,一点点缩小范围。
这一日,她奉命给一处偏僻宫苑送防治风寒的草药包,恰好路过蕤宾苑外。苑门虚掩,她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