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那边,“绿林青天”的名声悄然传扬,而在洛阳东宫,太子杨昭则继续着他“病弱”但“忧心国事”的表演。
每日里不是“研读”兵部送来的剿匪文书(其中不少是他自己导演的戏码),便是“虚弱”地前往皇家书库查阅典籍,美其名曰“寻古鉴今,以安天下”。
这一日,杨昭刚“带病”听完东宫属官,关于春耕礼仪的冗长汇报,正打算溜回内殿,稍微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一名内侍却匆匆而来,低眉顺眼却语气不容置疑地传达了口谕:“陛下召太子殿下,即刻前往甘露殿见驾。”
杨昭心中微微一紧。
杨广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是剿匪之事有了新进展?还是……自己哪里的伪装露出了破绽?
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脸上迅速挂回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三分疲惫七分恭谨的神情,跟着内侍前往甘露殿。
甘露殿内,熏香浓郁,杨广并未像往常一样伏案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今日未戴冠冕,只束着简单的发髻,穿着常服,却依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儿臣参见父皇。”杨昭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气弱。
杨广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杨昭身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没有立刻让杨昭平身,而是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殿内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起来吧。”杨广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近日,朕览各地奏报,匪患之事,似有愈演愈烈之势。京畿有‘一阵风’神出鬼没,山东有王薄自称‘知世郎’,煽动流民,河北、江淮亦不甚安宁。昭儿,你既参与剿匪事宜,对此有何看法?”
来了!果然是此事!
杨昭心念急转,知道这是杨广对自己的一次考校,回答得好,或许能进一步获取信任;回答得不好,之前的一切努力可能大打折扣。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微微蹙眉,做出认真思索状,片刻后才缓缓道:“回父皇,儿臣愚见,各地所谓‘匪患’、‘民变’,看似纷繁复杂,实则根源大抵相似。”
“哦?说来听听。”杨广挑了挑眉,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其一,在于吏治不清,官逼民反。”杨昭声音清晰,开始阐述他融合了现代认知与古代实际的分析,“地方官吏,或贪腐横行,苛捐杂税层出不穷;或与豪强勾结,侵吞民田,致使百姓失去生计,走投无路。如那清河县张霸天之流,若非与县衙胥吏沆瀣一气,又何至于如此猖獗?百姓申诉无门,怨气积聚,一旦遇上天灾人祸,便如干柴遇烈火,一触即发。此非民性本恶,实乃生存所迫。”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杨广的神色。杨广面容沉静,看不出倾向。
“其二,在于民无所依。”
杨昭继续道,“大量流民失去土地,四处漂泊,朝廷虽有赈济,但往往杯水车薪,或为胥吏中饱私囊。流民无所依靠,不为乞儿,便为盗匪。彼等聚集成群,稍有心怀叵测者登高一呼,便可酿成大乱。”
杨广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舆图的边缘:“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杨昭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沉声道:“儿臣以为,单纯派兵剿杀,乃是治标不治本。今日剿灭一股,明日或因同样缘由再生一股,徒耗国力,疲于奔命。当剿抚并用,双管齐下,方为长远之策。”
“何为剿抚并用?”杨广追问。
“剿,并非一味蛮干。”杨昭解释道,“当如良医治病,找准病灶。对那等冥顽不灵、杀人越货的真正悍匪,如黑云寨、过山虎之流,自当以雷霆手段坚决剿灭,以儆效尤。但对那些多为生活所迫,或受裹挟的寻常流民,则应以招抚为主,给予生路。可划定区域,助其垦荒定居,贷予种子农具,使其能自食其力,重新成为朝廷编户齐民。此乃‘化匪为民’之策。”
他顿了顿,观察杨广反应,见其并无不悦,才抛出核心观点:“而这一切的前提,在于‘澄清吏治’!需派刚正大臣,巡查地方,严惩贪官污吏,打击不法豪强,畅通民间言路。吏治清,则百姓安;百姓安,则盗匪自消。此乃正本清源之道!”
这一番话,既有对现象的分析,又有具体的策略,更指出了问题的根本,逻辑清晰,见解深刻,完全不像是一个深居宫中的“病弱”太子能轻易提出的。
杨广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和……欣慰。他沉默良久,忽然问道:“若依你之策,该从何处着手?”
杨昭早有准备,从容应答:“儿臣以为,可先选一两处匪患与吏治问题皆突出的州县,如那清河县,作为试点。一面派精干人员招抚流散贼寇,一面彻查地方吏治,严惩张霸天及其保护伞。若成效显著,再推及他处。如此,既可积累经验,亦可避免震动过大。”
“善!”杨广终于吐出一个字,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昭儿,你此番见解,颇合朕心。能看到吏治根本,提出剿抚并用,而非一味喊打喊杀,朕心甚慰。看来,让你参与实务,确有进益。”
“儿臣愚钝,全赖父皇平日教诲,及近日翻阅典籍、查看奏报,偶有所得,不敢居功。”杨昭连忙躬身,态度谦逊至极,心里却暗道:能不深刻吗?我这可是站在千年历史巨人的肩膀上,外加亲身实践(虽然是反方向)得出的血泪经验啊!
“嗯,不骄不躁,很好。”杨广点了点头,似乎对杨昭的态度颇为满意,“既如此,关于清河县试点之事,便由你拟个详细条陈上来。吏部与刑部那边,朕会打招呼。”
“儿臣遵旨!”杨昭强压住心中的古怪感觉——自己这反贼头子,居然要亲手给自己未来的“对手”(地方官)制定剿匪和吏治方案了?
这感觉,真是荒谬又刺激。
从甘露殿出来,杨昭后背惊出了一层细汗,但更多的是计划得逞的兴奋。
他成功地在杨广面前展现了自己的“成长”和“见地”,无疑会获得更多的信任和权力,这对于他掩护山寨行动、获取资源至关重要。
就在他一边琢磨着怎么把那份“条陈”写得既能忽悠住杨广又能给山寨留足活动空间时,路过宫苑一角,恰好听到两个小太监在墙角嘀嘀咕咕。
一个小太监愁眉苦脸:“唉,昨晚守夜,不小心打碎了陛下赏给李贵妃的琉璃盏,这下死定了!”
另一个小太监眼珠一转,出着馊主意:“怕什么?你就说……是太子殿下养的那只白猫蹿进来撞碎的!”
杨昭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养的猫?
他什么时候养猫了?
这锅甩得真是清新脱俗!
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听到第二个小太监又压低声音道:“……或者,你就说是被‘一阵风’偷走了!”
“噗——”杨昭这次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赶紧用袖子掩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太子殿下旧疾复发的征兆。
两个小太监吓得面如土色,噗通跪地连连磕头。
杨昭一边咳,一边内心狂笑:好家伙,“一阵风”的业务范围都扩展到皇宫里来了?
连打碎琉璃盏的黑锅都敢背?
这名声真是……响彻寰宇了啊!
他摆摆手,示意两个小太监滚蛋,自己则继续“虚弱”地扶着宫墙,慢慢往东宫走,只是那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极其复杂而又忍俊不禁的心情。
这双面人生,真是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