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散去,聚义厅内仍残留着方才激昂讨论的余温。
王文书和苏文定已领命去细化商业渗透方案,刀疤和黑塔也各自回去整训队伍,为可能的“市场开拓”行动做准备。赵铁柱和孙思邈也匆匆离开,一个钻回匠铺叮叮当当,一个钻进药庐捣鼓他的瓶瓶罐罐,都憋着劲要拿出最好的“商品”。
杨昭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权衡着三个目标州县的选择。
泾阳、云阳、三原。
泾阳县令是个老滑头,据说和宇文家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但贪财好色,或许可以利诱?
云阳的县尉是武将出身,性格刚直,对境内治安抓得极严,硬来恐怕不行,得想想别的法子。
三原……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县令几乎被架空,情况最为复杂,但也意味着有更多的缝隙可以钻营。
正思忖间,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蹭进了聚义厅,正是自诩立下“首功”的张三和闻讯赶来、生怕被兄弟独吞功劳的李四。
“寨主!”张三搓着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那……那渗透三县的伟大任务,您看……有没有什么具体安排?俺和李四,愿为寨主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四也赶紧跟上,努力瞪大他那双总是找不到焦点的斗鸡眼,以示忠诚:“对对对!俺们脑子灵活,最适合干这种需要智慧的活儿了!”
杨昭看着眼前这对“卧龙凤雏”,嘴角微微抽搐。让他们去负责如此重要的渗透任务?他怕到时候情报没传回来几条,笑话能编成一本新的《山海经》。
但转念一想,这俩活宝虽然时常脱线,但运气似乎总是不错(比如张三刚才的“妙计”),而且对自己忠心耿耿,用来做最初的试探,或者执行一些看似荒诞却能出奇制胜的计划,或许……也未尝不可?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先给他们一个相对简单,又能发挥他们“特长”的任务。
“张兄弟,李兄弟。”杨昭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而倚重,“你二人有此报效之心,本寨主甚慰。眼下,正有一项紧要任务,非胆大心细、机变灵活者不能胜任。”
张三李四一听,眼睛(虽然李四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都亮了,胸膛挺得更高。
“请寨主吩咐!”两人异口同声,气势十足。
“本寨主决定,首先对泾阳县进行初步渗透。”杨昭指向地图上的泾阳县,“你二人的任务,便是先行潜入泾阳县城,摸清城内最大的三家酒楼、两家赌坊、以及……嗯,勾栏瓦舍聚集之地的具体位置、背后东家、日常客流情况。记住,只需观察,记录,不得惹是生非,更不得暴露身份!五日之内,带回详细情报。可能做到?”
杨昭想的是,让这俩活宝去干点最简单的“踩点”工作,熟悉一下环境,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吧?
张三李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大展拳脚”的兴奋。
“寨主放心!”张三拍着瘦弱的胸脯,砰砰作响,“此等小事,包在俺们身上!定将那泾阳县摸得比俺家炕头还熟!”
李四也用力点头:“对!保证连那勾栏里姐儿们喜欢用什么胭脂都给您打听出来!”
杨昭:“……倒也不必如此细致。” 他揉了揉眉心,挥挥手,“去吧,领取盘缠,即刻出发。记住,安全第一,情报第二。”
“得令!”两人兴高采烈,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聚义厅。
看着他们的背影,杨昭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赶紧叫来一个机灵的小头目,低声吩咐:“派两个身手好的兄弟,暗中跟着张李二位头领,不必干涉他们行动,只需确保他们别把天捅破了,关键时刻……保他们性命无忧。”
“是,寨主!”
……
五日后,聚义厅。
杨昭看着跪在下面,衣衫褴褛、鼻青脸肿,却一脸“凯旋”表情的张三李四,以及站在他们身后,一脸生无可恋、仿佛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两个暗哨兄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说吧。”杨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五日,你们在泾阳县,都干了什么‘丰功伟绩’?”
张三抢先开口,语气带着邀功的得意:“寨主!俺们不负重托,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那三家酒楼,俺们不仅摸清了位置,还亲自进去品尝了!‘醉仙楼’的酱肘子不错,‘望江阁’的鱼脍一般,‘百花楼’的酒……嗝……”他打了个酒嗝,继续道,“就是后劲有点大。”
李四补充道:“赌坊也去了!‘富贵坊’的骰子俺觉得有问题,‘如意坊’的牌九还行,俺赢了三百文呢!”(旁边的暗哨兄弟默默捂住了脸)
杨昭深吸一口气:“那……勾栏瓦舍呢?”
张三立刻来了精神:“寨主!这可问着了!俺们发现,‘怡红院’的头牌柳姑娘,似乎对俺有点意思!那晚俺只是吟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就请俺喝了杯茶!还送了俺这方手帕!”他说着,竟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方散发着劣质脂粉香气的手帕。
李四不甘示弱:“‘满春楼’的小翠也不错!就是力气大了点,俺不过想跟她深入探讨一下人生理想,她就把俺……撵出来了。”他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圈。
杨昭扶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所以……你们这五天,就是去吃吃喝喝,赌钱嫖妓了?!”
“寨主明鉴!”张三一脸“你误会了”的委屈,“俺们这是在深入敌后,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收集第一手资料啊!您想,那些酒楼赌坊的伙计、姐儿,消息最是灵通!俺们这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李四猛点头:“对对对!牺牲很大!”
杨昭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强忍着把这俩货扔出聚义厅的冲动,咬着牙问:“那你们牺牲了五天,除了这些‘风月见闻’,可曾带回半点有用的情报?比如,县令的动向?豪强的恩怨?市面上有无异常?”
张三和李四对视一眼,挠了挠头。
“这个嘛……”张三努力回忆,“好像听‘醉仙楼’的伙计说,县令大人最近新纳了一房小妾,挺得意的。”
李四也努力转动他那不太灵光的脑子:“哦对了!在赌坊好像听人吵架,说什么……王员外和李员外为了城东一块地,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打起来。”
就在杨昭彻底失望,准备让这俩活宝去后勤营劈一个月柴火的时候,旁边那个一脸疲惫的暗哨兄弟,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寨主……张头领和李头领……虽然过程……嗯,比较曲折,但他们……好像误打误撞,干成了一件大事。”
“嗯?”杨昭挑眉。
暗哨兄弟嘴角抽搐着,开始讲述那堪比闹剧的经过:
原来,张三李四在“怡红院”和“满春楼”“深入调研”时,不知怎么,就和当地一个专门在勾栏瓦舍收“保护费”的小帮派起了冲突。对方见他们面生,又一副“肥羊”模样,便想敲诈一笔。
按照正常逻辑,潜伏人员应该破财消灾,或者巧妙周旋。
但这二位“卧龙凤雏”偏不!
张三当场就嚷嚷开了:“呔!尔等知道俺大哥是谁吗?俺大哥乃是……(他差点把‘一阵风’说出来,被李四捂住了嘴)……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风双煞’!”
李四也在一旁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尽管他的斗鸡眼让这表情毫无威慑力)。
那小帮派头目被这俩活宝逗乐了,觉得遇到了傻子,更加不肯放过。
冲突升级。
混乱中,张三被推了一把,撞翻了一个路过的书生。那书生是个暴脾气,见这群人当街斗殴,扰了清静,又见张三李四虽然穿着普通,但口音不像本地人,便以为是外地来的过江龙,竟直接跑到县衙,把那个收保护费的小帮派给告了!状词里还添油加醋,说这群人聚众闹事,恐有图谋。
偏偏当时,郡里的一位巡查御史正在泾阳县微服私访,恰好目睹了全过程(主要是觉得那书生和这群混混吵架很有趣),回去后便给泾阳县令施加了压力。
县令正愁没机会整顿一下治安,向上官表功,立刻雷厉风行,把那个小帮派连根拔起!顺便还整顿了一下勾栏瓦舍的秩序。
而引发这一切的导火索——张三和李四,早在冲突一开始,见势不妙,就凭借他们对地形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能跟眼神不好,总走岔路锻炼出来的有关),七拐八绕地溜了!深藏功与名!
听完暗哨兄弟的叙述,整个聚义厅鸦雀无声。
王文书手里的毛笔掉在了纸上,苏文定张大了嘴巴,刀疤和黑塔脸上的肌肉在疯狂抖动,想笑又不敢笑。
杨昭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从愤怒到无语,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看着下面依旧懵懂,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隐约觉得好像立了功的张三李四,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儿?
派去踩点的密探,差点暴露身份,却阴差阳错,借官府之手,帮当地清除了一个地头蛇势力,还间接促使县令整顿了治安?
这……这他娘的也能行?!
“寨主?”张三小心翼翼地问,“俺们……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杨昭看着他们,沉默良久,终于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算……你们……立了一功。先去后勤营,领……领点伤药,好好休息吧。”
“谢寨主!”两人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前还得意地瞥了一眼厅内其他目瞪口呆的核心成员。
聚义厅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王文书才捡起毛笔,喃喃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乱拳打死老师傅?”
苏文定苦笑:“看来这渗透之事,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杨昭揉了揉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目光重新投向地图上的泾阳县。
经过张三李四这么一闹,泾阳县的水,反而被搅浑了。那个小帮派的覆灭,必然留下权力真空,当地其他势力会如何反应?县令整顿治安,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深意?
局面,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但也……出现了更多的可乘之机。
“看来,”杨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渗透三县的蓝图,得重新斟酌一下了。有时候,看似荒诞的棋子,或许能收到奇效。”
他忽然觉得,让这对“卧龙凤雏”继续在渗透计划中扮演一些无足轻重却又可能带来“惊喜”的角色,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至少,能保证在执行枯燥危险的任务时,不会缺少……笑料。
而远在泾阳县的县令,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让他焦头烂额又暗自得意的这场“治安风暴”,源头竟是两个斗鸡眼的山贼,在妓院里为了争风吃醋而引发的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