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苏

苏醒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眯着眼环顾四周——这是另一间陈设雅致的客房，完好无损，没有打斗痕迹。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晨光从百叶窗的叶片间落下，在屋内画出斜的金色条纹。

戚仁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他走到镜子前。镜中有一个俊美又健康的年轻人。乌发束到脑后。鬓边没有多余碎发。发线在额前漾出一道美人尖，眉峰随日的弧度耸起，眉尾如剑般锐利。眉下是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当他凝视着自己眼中若有若无的红光，他感觉自己被吸引进了眼中的世界，天是阴沉的黑，地是幽暗的红……一个忧郁与仇恨的世界。

全身都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换成了一件白色的对襟短褂。手臂裸露在外。臂上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像是洛林德古代雕塑家的杰作。

好像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可他记得他的手下败将竟然不讲武德地用光铳袭击他。如酷刑一般，疼痛接二连三。记忆最后定格在了幽兰的身影上。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需要去找幽兰问个明白。

于是他推开门，未曾料到一位来客就在门口，差点撞到了他。来者穿着一身带着黑色盔甲和革质衣料的战斗服，制式分明是武神众的。一看他的整齐的红发，戚仁立刻认出了他是谁。

“雷莫斯！”他惊讶不已。

“戚仁先生！没想到你刚好醒了！很高兴看到你安然无恙。”他喜笑颜开，仿佛老友重聚。

他轻轻扶着戚仁的肩膀，引他回到房内。“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他坐到桌边，熟练地开始沏茶，动作流畅优雅，一副霄岚文人雅士的风范。他忽然停下来。“差点忘了这个。”他取出一个黑盒子。“防窃听的装置。”

“劳伦斯先生，我很抱歉。”

“不必急于一时。先说说昨晚发生的事。我相信你很好奇。”他把斟满的茶盏推到戚仁面前。

“一位似乎与你有点恩怨的先生，达瓦列夫，昨夜用光铳袭击了你。烟柳阁的老板幽兰小姐制服了达瓦列夫，救下了你。”

他呷了一口茶，继续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幽兰小姐同时也是一位情报商人，经常与武神众合作。那晚我恰好在她制服达瓦列夫后抵达烟柳阁，本欲找她询问你的下落。未曾想发生了这种事！她本应该直接报警，结果……”他无奈地笑了，“精明的生意人！借机赚了一笔不菲的情报费！”

“生意人嘛，总得有些获取情报的门路。”幽兰的这句话浮现在戚仁的脑中。没想到幽兰还有这个身份。

“然后我们把达瓦列夫带走了。他涉嫌非法持有光铳与故意伤害。而幽兰小姐把你安置到了这里，找医生检查你的身体。真是惊人，没有一点伤！没有一点！戚仁先生，看来你是阿瑞契亚第一个能抵御光铳的格斗家！你的历史地位……”

然而这并非是修炼出来的，而是未知存在赐予的。这股神秘的力量保护了他，给了他复仇的希望，也给他带来了危险。就在昨天，这股力量差点害他夺去了一个无辜的生命。想到这，他愧疚不已。

“劳伦斯先生！对于昨晚的事，我非常抱歉。”戚仁提高了声音。

雷莫斯停了下来。他依然没有一点愠色。他的嘴角又舒展开来，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它。

“没有事的。误会罢了。还有，或许你上发生的一些变故，影响了你的心绪。

“现在，请让我再次说明我的立场。我已经说过，我的理念和千阳派的理念是一致的。我也反对武神，反对唯武法则，反对帝国的统治。”

雷莫斯放下茶盏，他的笑容还是隐去了。戚仁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了严肃与愤怒的神情，就连腔调也变得沉重。

“帝国让我们感恩武神创造了世界，感恩武神教会了我们格斗——世界上最美妙的运动。实际上，祂才何曾有过慈悲心？祂只是把我们的苦难当成乐趣。祂创造的这个世界，有人称为‘天国’。真是笑话！分明是‘地狱’！”

此刻，他身上贵族的气质似乎少了几分。他的声音高亢起来。“不平等！剥削压迫！这就是阿瑞契亚！唯武法则把我们分成阿尔法到伊普西隆五个等级。高阶者想尽荣华，底层者贱如草芥。凭什么？帝国宣扬，弱者可耻，力量才是正义。一些愚昧的伊普西隆或是德尔塔还真会为自己不善格斗而羞耻，觉得自己生活艰难是活该的。强者欺压弱者，这怎么能说是‘正义’？而在高天之上，‘善良’的武神正在乐呵呵地看着我们为了生存而战斗。

“我并非只会抱怨的空谈者。我也有实践。”他突然降低了声音，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戚仁，“其实，我正领导着一个力图改变这一切组织。未来，我们会接管帝国，彻底地改造它。我们会颠覆唯武法则。”

这一句句话像是铁锤，敲在戚仁的心灵上。接管帝国……颠覆唯武法则？想不到，一个尊贵的贝塔竟然会有这样的觉悟与胆识。他的思想与千阳派的的确一致。千阳派选择了避世，他却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站出来，对抗整个世界。尊敬之情油然而生。昨日无端的怀疑与攻击，此刻想来，是何其荒谬。羞愧与敬佩的情感在他心中翻涌。

他还想追问，突然，雷莫斯的兜里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他取出一块小型板状设备，看了一眼。

“看看这个吧，戚仁先生。”

他走到窗边，收起百叶窗。窗户正对着对面高楼上的“大板子”。

一个男人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窗口。他正端坐在办公桌后，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制服，腰部略收，胸部微隆。制服上的纽扣、肩章等配饰都闪烁着锐利的银色光泽。那副约莫四十岁的脸轮廓硬朗，如同一尊雕塑，虽沉默，却透露着无声的威严。

当戚仁看清了他叠放在桌上的手，他感到血液冲上了头脑——一只手是银色的！

戚仁从椅子上弹起，一个健步冲到窗前，紧紧地抓住了窗框。他目眦尽裂地盯着板子上的人。他的仇人似乎在轻蔑地看着他。

绝不会有错。他就是那晚带着武神众屠杀灵均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