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正顺着巷口的青砖往上爬。铺子没挂招牌,只在木门上贴了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墨写着“朴记”二字,墨色浓得发暗,像吸了水的海绵,凑近看能隐约闻到股铁锈味。
“裱画?”门帘被掀开的瞬间,朴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纸页受潮的沙哑。他坐在案前,手里捏着支狼毫笔,面前摊着张未完成的山水画,笔尖悬在半空,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像只睁着的眼睛。林栩注意到,朴叔的右手食指少了一截,断口处缠着圈墨色的布条,渗着淡淡的红。
“不是裱画,”林栩把一卷画轴递过去,画轴是旧的,木轴上刻着“松鹤图”三个字,“我找画的原主人。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失踪前说,画在朴叔这儿。”
朴叔的笔突然顿住,墨滴落在“眼睛”上,黑团瞬间扩大。他盯着画轴看了半晌,指节攥得发白:“你父亲……是不是总在夜里画松鹤?”见林栩点头,他又补充道,“三年前他来铺子里,说画里的鹤总往外飞,让我帮忙封画。可封完的第二天,他就没再来过。”
林栩的后背发寒。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晚,他确实听见书房里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当时以为是老鼠,现在想来根本不是。他伸手想打开画轴,朴叔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凉得像冰:“别在这儿开。这画邪性,上次有个收画的非要当场看,结果……”他掀开墨色布条,断口处的红更明显了,“他的食指,第二天就跟我这截一样,断在画轴里了。”
当晚,林栩把画轴带回了家。他按照朴叔说的,在画轴旁点了盏煤油灯,想看看画里到底藏着什么。 midnight 十二点,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往画轴方向歪,画里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越来越响。林栩猛地打开画轴——宣纸上的松鹤图变了,松树的枝干变成了黑色,鹤的眼睛是血红的,正盯着他的右手食指,像要啄上来。
他抓起画轴就往朴叔的铺子跑,夜里的风裹着墨味,画轴在手里越来越沉,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拽。到铺子时,木门没关,里屋的灯亮着,朴叔正蹲在案前,手里拿着个东西在擦。
“朴叔!画里的鹤……”林栩的话卡在喉咙里——朴叔手里擦的,是半截断指,指尖还沾着墨,和画里的黑一模一样。
朴叔缓缓抬头,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墨,像刚从墨缸里捞出来。他把断指往画轴的木轴上凑,刚好卡在刻字的缝隙里:“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三年前你父亲说,这画要找个‘带松纹的人’才能封死,我找了三年,终于等到你。”
林栩盯着朴叔的脸,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朴记的老板,和我长着一样的墨痣。”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颗墨色的痣,和朴叔眼角的痣位置一模一样。刚要后退,右手食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画里的鹤扑腾着翅膀,从宣纸上飞了出来,尖喙直对着他的手指,像要啄断。
“别怕。”朴叔抓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按在画里的黑松上,“这画里困着的,是二十年前偷画的贼,他当年把画匠的手指掰断在画轴里,让画成了凶物。我和你父亲,都是画匠的后人,要靠‘带松纹的血’才能镇住他。”
鹤的尖喙越来越近,林栩看见画里浮现出一张扭曲的脸,正抓着鹤的翅膀往出爬。朴叔把他的手指往黑松上按得更紧,血顺着松纹往画芯里钻:“用力!让血渗进松枝里!”
指尖传来剧痛,血在宣纸上晕开,黑松慢慢变回了绿色,鹤的眼睛也恢复了正常。画里的脸发出一声惨叫,慢慢消散在墨色里。鹤扑腾了几下翅膀,重新落在松枝上,画轴变得轻飘飘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栩松开手,看见画轴的木轴上,“松鹤图”三个字变成了红色,像用血染成的。朴叔捡起地上的墨色布条,重新缠在断指上:“现在没事了。”他的右手慢慢抬起,缺了的半截食指处,正慢慢长出新的皮肤,“你父亲当年为了护画,把自己的手指塞进了画芯,现在终于能换回来了。”
天快亮时,林栩在铺子里发现了一本日记,扉页上贴着张照片:两个穿长衫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卷画轴,眼角都有颗墨痣。照片背面写着:“弟,下次换我护画。”
现在那卷松鹤图挂在林栩的书房里,每天清晨,画里的鹤会轻轻扑腾一下翅膀,像是在打招呼。林栩偶尔会对着画说话,说父亲当年没说完的话,说巷口的老槐树又开了花,而画里的鹤,总会在这时眨一下眼睛,墨色的瞳孔里,映着他和朴叔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