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木门被雨水泡得发胀,推开时发出指甲刮过砂纸般的吱呀声。穿藏青色对襟衫的男人就站在厅堂中央,背对着他整理爷爷的遗像。那人肩背很宽,发缝齐整得像用尺子量过,听见动静后转过身,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昏暗中晃了一下——那是爷爷戴了三十年的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你是林栩?”男人的声音比雨声还凉,指腹摩挲着相框边缘,“我是朴叔,你爷爷托我来办点事。”
林栩攥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指节泛白。爷爷生前从未提过什么“朴叔”,可对方递来的遗嘱上,确实有爷爷歪歪扭扭的签名,末尾还写着“一切事宜交由朴叔处置”。最让他心慌的是厅堂角落的樟木箱,那箱子是爷爷的陪嫁,锁了几十年,此刻箱盖却虚掩着,缝隙里飘出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像腐烂的桂花。
“箱子里是什么?”林栩往前走了两步,却被朴叔拦住。男人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掌心冰凉,指腹有层厚厚的茧,像是常年握某种尖锐的东西。
“等七七之后再看。”朴叔的目光落在他脖颈处,那里有颗淡褐色的痣,和爷爷的位置一模一样,“你爷爷说,这箱子得由林家血脉亲自开。”
接下来的日子,朴叔就住在老宅西厢房。林栩发现这人有个怪癖,每天傍晚都会拿一把铜制的梳子,坐在门槛上梳头发。梳子齿缝里缠着几根花白的头发,不知是他的,还是爷爷的。更诡异的是,老宅里的东西总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爷爷生前最爱喝的龙井,第二天会变成发霉的普洱;挂在墙上的旧时钟,指针会倒着走;就连林栩带来的换洗衣物,第二天口袋里都会多几片干枯的樟树叶。
他开始失眠,总在半夜听见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翻找东西。有天凌晨,他攥着水果刀贴在西厢房门外,听见朴叔在里面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跟人吵架。
“……他还没到时候……你急什么……”
“樟木要养够四十九天……不然会反噬……”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快又狠,林栩的手一抖,水果刀掉在地上。门瞬间被拉开,朴叔站在门后,眼睛红得像染了血,银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听见了多少?”
林栩往后退,脚后跟磕到了门槛,差点摔倒。朴叔却没再逼近,只是弯腰捡起水果刀,用袖口擦了擦刀刃上的灰尘,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什么宝贝。
“明天就是七七了。”他把刀递还给林栩,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栩的手,“该开箱子了。”
第七天傍晚,乌云压得很低,老宅里的樟香味浓得呛人。朴叔把樟木箱搬到厅堂中央,递给林栩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林”字,边缘被磨得发亮。
“打开吧。”朴叔站在他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栩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锁芯转动的瞬间,他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箱子里动了一下。箱盖掀开的刹那,一股浓烈的樟香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看见箱子里铺着厚厚的樟树叶,树叶中间躺着个巴掌大的木人,木人胸口贴着张黄纸,上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还有一道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这是什么?”林栩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拿木人,却被朴叔死死按住手腕。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欠了笔债,”朴叔的声音带着哭腔,银戒硌得林栩手腕生疼,“对方说要拿林家血脉抵债,你爷爷就做了这个替身木人,用自己的血养了三十年……”
林栩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盯着朴叔的脸:“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朴叔没回答,只是转身走向西厢房,回来时手里拿着个相框。相框里是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眉眼和朴叔有七分像,却比他年轻不少,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这是我哥。”朴叔的声音很轻,“二十年前,他是你爷爷的学徒,帮着做木人时被反噬,死了……你爷爷一直觉得对不起我们家,就把银戒给了我,让我在他死后帮你换替身。”
林栩盯着照片,突然注意到照片里男人的脖颈处,也有颗淡褐色的痣,和他、和爷爷的位置一模一样。他心里一沉,突然想起爷爷生前总说的一句话:“樟木养魂,替身续命,欠的债,迟早要还。”
就在这时,厅堂里的时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七点整。樟木箱里的木人突然动了一下,胸口的黄纸开始冒烟,暗红色的印记慢慢变亮,像要渗出来。
“来不及了!”朴叔突然抓住林栩的手,把那把黄铜钥匙塞进他掌心,“你快用自己的血滴在木人上,换替身!不然你会被反噬的!”
林栩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却迟迟不肯动。他看着朴叔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西厢房外听见的话,想起爷爷遗嘱上的签名——那签名虽然像爷爷的,却比平时工整太多,更像是照着描的。
“你在骗我。”林栩的声音很冷静,“这木人根本不是替身,是用来锁魂的,对不对?你哥的魂被锁在里面,你想让我用自己的魂换他出来!”
朴叔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撞到了樟木箱。箱子里的木人又动了一下,黄纸烧得更快了,一股焦糊味混着樟香飘出来。
“我哥死得太冤了!”朴叔突然嘶吼起来,伸手去抓樟木箱里的木人,“你爷爷当年根本不是欠债,是他自己想续命,用我哥的魂养木人,现在他死了,就想让你接着养!”
林栩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戒指的内侧刻着个“朴”字,而爷爷的银戒,内侧刻的是“林”字。他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朴叔,而是他哥!
“你根本不是朴叔,你是他哥!”林栩指着他的脸,“你当年根本没死,是你用替身木人骗了爷爷,把自己的魂锁在木人里,现在想借我的身体复活!”
男人的脸瞬间扭曲,眼睛变得通红,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不过已经晚了。”
他突然扑向林栩,手指变得又尖又长,指甲泛着青黑色,像要掐断林栩的脖子。林栩转身就跑,却被门槛绊倒,手里的黄铜钥匙掉在地上,滑到樟木箱边。
就在男人的手快要碰到他脖子时,樟木箱突然“砰”地一声合上,箱盖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冒烟,皮肤慢慢变得干枯,像被抽走了水分。
林栩爬起来,看着男人一点点变成一具干尸,最后化为一堆灰烬,被风吹散。樟木箱的锁芯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重新锁上了。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却发现锁芯已经锈死,再也打不开了。厅堂里的樟香味慢慢散去,只剩下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老宅的窗户照进来,林栩坐在厅堂中央,看着爷爷的遗像。遗像里的爷爷笑得很慈祥,脖颈处的痣清晰可见。他突然注意到遗像的背面贴着张纸条,上面是爷爷的笔迹,字迹潦草,像是临死前写的:
“栩儿,朴家兄弟皆为樟木所化,木箱不可开,速走。”
林栩握紧了纸条,指腹摸到纸条背面有个凸起的东西,他翻过来,看见纸条背面贴着片干枯的樟树叶,树叶中间有个小小的牙印,像是人咬的。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男人扑向他时,他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爷爷生前常用来熏衣服的樟木味,甜得发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窗外的风吹进来,爷爷的遗像晃了一下,相框边缘的银戒反射出一道冷光,林栩突然发现,那银戒的内侧,刻着的不是“林”字,也不是“朴”字,而是一个小小的“木”字。
他猛地站起来,看向厅堂角落的樟木箱。箱盖依旧紧闭,锁芯锈死,却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木箱的缝隙流到地上,像一条细小的血河,慢慢向他的脚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