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是被指甲刮玻璃的声音弄醒的。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宅的红木躺椅上,而本该锁死的樟木箱此刻敞开着,箱口飘出的白雾裹着股熟悉的樟香,却比往常多了丝铁锈味。朴叔就站在木箱旁,背对着他,藏青色对襟衫的下摆浸在白雾里,像被水洇过的墨。
“醒了?”朴叔的声音比平时沙哑,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雾中泛着冷光,“该走了。”
林栩坐起身,才发现不对劲——老宅的门窗都消失了,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白雾,只有躺椅和樟木箱留在原地,白雾深处隐约传来水流声,还有那断断续续的刮擦声,像是有人在雾里磨着什么东西。
“这是哪里?”他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摸了个空,只有掌心沾了些细沙,沙粒凉得像冰。
朴叔没回头,只是弯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灰,边缘刻着扭曲的纹路,像纠缠的藤蔓。“你爷爷的遗嘱里漏了一句话,”他用袖口擦着镜面,声音压得很低,“‘樟木引路,铜镜开门,欠的债,要去根’。”
话音刚落,铜镜突然亮了起来,镜面里映出的不是林栩和朴叔,而是一条潮湿的石阶路,路的尽头有扇朱红大门,门上挂着两串生锈的铜铃,正随着看不见的风轻轻晃动。
林栩的呼吸顿了顿——他认得那扇门,去年整理爷爷遗物时,曾在一本旧相册里见过,照片背面写着“镜渊入口,勿近”。当时他只当是爷爷年轻时的玩笑,可现在,照片里的门正真实地映在铜镜里,铜铃晃动的声音甚至透过镜面传了出来,叮当作响。
“我们要进去?”林栩的声音发颤,他注意到朴叔擦铜镜的手在抖,指腹的茧子蹭过镜面,留下几道划痕。
“不然你以为,你爷爷为什么让我来?”朴叔终于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银戒硌着铜镜边缘,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你脖子上的痣,还有你爷爷的,都是‘镜渊’的印记,只要印记还在,我们迟早要被拉进来。”
林栩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处的痣,那里突然变得滚烫,像有团火在皮肤下烧。铜镜里的石阶路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人在上面走,脚步声透过镜面传来,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没时间了。”朴叔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冰凉,“跟着我,别碰路边的任何东西,尤其是墙上的影子。”
不等林栩反应,朴叔已经带着他扑向铜镜。穿过镜面的瞬间,一股寒气裹住了他,像是掉进了冰水里,耳边的铜铃声突然变得尖锐,刺得他耳膜发疼。等他睁开眼,已经站在了那条石阶路上,朱红大门就在前方十米处,铜铃上的锈迹清晰可见,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门板往下流。
石阶路很窄,仅容两人并排走,两侧是漆黑的墙壁,墙壁上没有灯,却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贴在墙后,一动不动。水流声更响了,林栩低头一看,发现石阶缝隙里正往外冒水,水是黑色的,带着股腥气,漫过他的鞋底,凉得刺骨。
“别回头。”朴叔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他走得很快,藏青色的衣角扫过水面,激起细小的涟漪,“墙后的东西会模仿你的影子,一旦你回头,它就会取代你。”
林栩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盯着前方的朱红大门。可越往前走,墙上的影子就越清晰,他甚至能看见某个影子的脖颈处,有颗淡褐色的痣,和他的位置一模一样。那影子慢慢抬起手,像是在向他招手,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别看!”朴叔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将他往身后一拉。林栩踉跄了一下,正好避开那影子伸过来的手。他看见那影子的指尖碰到石阶的瞬间,石阶突然冒出黑烟,被触碰的地方慢慢腐蚀,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谢……谢谢。”林栩的心跳得飞快,他发现朴叔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藏青色的对襟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肩线。
朴叔没说话,只是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朱红大门越来越近,铜铃的声音却突然停了,四周只剩下水流声和墙上影子的呼吸声——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喘气。
就在他们离大门还有三步远时,墙上的影子突然动了起来,所有的影子都朝着林栩扑过来,它们的手指又尖又长,指甲泛着青黑色,像要把他拖进墙里。朴叔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林”字,正是之前开樟木箱的那把,他将钥匙猛地插进大门的锁孔。
“咔嗒”一声,锁芯转动,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门后是个宽敞的厅堂,厅堂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干枯的桂花枝,枝桠上挂着个小小的木人,木人胸口贴着张黄纸,上面写着朴叔的生辰八字。
林栩的瞳孔骤缩——他见过这个木人,就在爷爷的樟木箱里,可当时木人胸口贴的是他的生辰八字,怎么会变成朴叔的?
“你爷爷当年,其实是想让我做你的替身。”朴叔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松开林栩的手,一步步走向圆桌,“我哥死后,他一直觉得亏欠我们家,可又怕‘镜渊’的东西找你麻烦,就想让我替你去死。”
林栩站在原地,看着朴叔的背影,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老宅西厢房发现的那本日记——日记是朴叔的哥写的,里面记着“林伯(爷爷)说,镜渊里的东西要的是林家血脉,我替不了,只能找朴弟……”后面的字迹被血染红,看不清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林栩的声音发颤,他注意到厅堂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朴叔的哥,可每张照片里的人,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甚至在流血,照片的右下角都写着同一个日期:二十年前的今天。
朴叔拿起桌上的木人,黄纸在他指尖慢慢燃烧,化作灰烬。“因为我哥的魂还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银戒蹭过木人的脸颊,“二十年前,他不是被反噬死的,是被你爷爷推进‘镜渊’的,他的魂被锁在这木人里,我来这里,是要把他带出去。”
林栩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朱红大门,门“吱呀”一声关上,将他和朴叔困在了厅堂里。墙上的照片突然开始流血,暗红色的血顺着相框往下流,滴在地上,和石阶路渗出的黑水混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骗我!”林栩的声音发抖,他想起爷爷遗像背面的纸条——“朴家兄弟皆为樟木所化”,难道朴叔也是假的?
就在这时,厅堂中央的青花瓷瓶突然倒了下来,干枯的桂花枝掉在地上,化作一团黑烟。黑烟慢慢聚拢,变成了一个人的样子,那人穿着和朴叔一样的藏青色对襟衫,脖颈处有颗淡褐色的痣,正是朴叔的哥!
“弟弟,你终于来了。”那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当年林伯说,只要我替林家血脉死,就放你一条生路,可他骗了我们,他把我的魂锁在这里,还想让你做下一个替身!”
朴叔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手里的木人突然裂开,从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哥,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他伸手想去碰那团黑烟,却被黑烟躲开。
“晚了。”朴叔的哥笑了起来,声音像指甲刮玻璃,“我已经和‘镜渊’做了交易,只要把林家血脉留在这里,我就能复活。林栩,你脖子上的痣,就是最好的祭品。”
黑烟突然扑向林栩,他转身想跑,却发现朱红大门已经消失了,四周都是漆黑的墙壁,墙上的照片里,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向了他,眼神里充满了贪婪。
就在黑烟快要碰到他的瞬间,朴叔突然挡在他身前,将手里的黄铜钥匙插进自己的胸口。“哥,别再错下去了。”朴叔的声音很轻,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滴在地上,“当年林伯已经后悔了,他把钥匙给我,就是想让我保护你,也保护林栩……”
黑烟愣住了,慢慢后退。朴叔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消失一样,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正是之前的那面,递给林栩:“拿着它,快走,铜镜能带你出去,别再回来。”
林栩接过铜镜,镜面突然亮了起来,映出老宅的样子。他看着朴叔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陪我哥。”朴叔笑了笑,银戒从他手指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告诉外面的人,‘镜渊’的债,还清了。”
黑烟慢慢聚拢,变成了朴叔的哥的样子,他看着朴叔,眼睛里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弟弟,对不起。”
“没关系,哥。”朴叔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终于化作一团白雾,和朴叔的哥的黑烟缠在一起,慢慢消失在厅堂里。
林栩握紧了铜镜,镜面里的老宅越来越清晰。他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厅堂,转身扑进镜面。穿过镜面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铜铃的声音,叮当作响,像是在告别。
等他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老宅的厅堂,樟木箱紧闭着,四周的白雾消失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得让人想哭。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镜,镜面已经变得漆黑,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突然,他注意到樟木箱上放着个银戒,正是朴叔的那枚,戒指内侧刻着两个字:“朴家”。
林栩拿起银戒,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他走到樟木箱前,轻轻拍了拍箱盖:“朴叔,谢谢。”
箱盖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厅堂里的时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十二点,阳光照在樟木箱上,箱子上的木纹慢慢变得清晰,像一条蜿蜒的路,通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林栩知道,他再也不会去“镜渊”了,那里的债,已经还清了。可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有两个人,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