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是在爷爷的坟前发现那支骨笛的。清明刚过，坟头的新草还没冒芽，只有几丛枯黄的茅草在风里抖。他蹲下来烧纸钱，火苗舔着锡纸时，突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从坟包左侧的泥土里传来的。扒开浮土，一支泛着乳白光泽的笛子露了出来，笛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像缠绕的蛇，吹口处沾着些暗红色的东西，指甲刮一下，竟簌簌掉下来些干血痂。
“这东西不该在这儿。”
朴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栩回头，看见对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蒙了层灰，眼下的青黑比上次见时更重，像是连熬了几夜。他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递过来时，林栩闻到一股熟悉的樟香味，混着淡淡的霉味——是上次“镜渊”里见过的樟木箱味道。
“你怎么来了？”林栩把骨笛攥在手里，指尖能摸到笛身内侧的凹凸，像是某种刻痕。
“你爷爷托梦给我，说他坟里藏了东西，让我来拿。”朴叔的声音很哑，眼神却盯着那支骨笛，“没想到被你先找到了。这是‘引魂笛’，用死人的指骨做的，吹一声，能把附近的游魂都招来。”
林栩的手猛地一缩，骨笛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爷爷生前总锁在抽屉里的那本旧书，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支一模一样的笛子，旁边写着“骨笛三声，阴门大开，生人勿近”。当时他只当是怪力乱神，现在看着手里的骨笛，后背突然冒起一层冷汗。
“你爷爷年轻时，在湘西做过‘赶尸人’。”朴叔蹲下来，用树枝拨了拨坟前的灰烬，“这支骨笛是他的法器，后来他洗手不干了，就把笛子埋进了自己坟里，说要镇住下面的东西。”
“镇什么？”林栩追问。
朴叔没回答，只是打开手里的牛皮纸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罗盘，指针疯了似的转，最后死死指向爷爷的坟包。“这里的阴气太重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爷爷的坟，被人动过手脚。”
林栩心里一沉。他上周来扫墓时，坟包还是好好的，怎么才过几天就变了样？他扒开坟头的泥土，突然摸到个硬东西——是块黑色的木牌，牌上刻着个“鬼”字，边缘还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像是女人的。
“是‘锁魂牌’。”朴叔的脸色变得惨白，“有人想把你爷爷的魂锁在坟里，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林栩的手指发颤。他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就是怕死后有人找我麻烦。”当时他没懂，现在才明白，爷爷说的“麻烦”，就是这个。
“我们该怎么办？”
朴叔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黄纸包，里面是些朱砂和糯米。“今晚子时，我们来开坟。”他的声音很坚定，“必须把你爷爷的魂救出来，不然再过七天，他的魂就会被锁魂牌吸走，变成孤魂野鬼。”
林栩点了点头。他攥着那支骨笛，笛身的温度慢慢变凉，像是有股寒气从指尖钻进骨头里。
当天晚上，月亮被乌云遮住，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林栩和朴叔带着铁锹、罗盘和黄纸包，悄悄来到爷爷的坟前。坟头的茅草在风里沙沙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罗盘的指针依旧死死指向坟包，边缘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开始吧。”朴叔举起铁锹，刚要往下挖，突然被林栩拦住。
“等等。”林栩的声音发颤，他听见坟包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棺材，“里面有声音。”
朴叔的手顿了顿，侧耳听了听，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是你爷爷的魂在求救。快挖，别耽误时间！”
两人轮流挖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挖到了棺材。棺材是楠木做的，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此刻却有几道裂缝，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棺材往下流。
“小心点，别碰那些液体。”朴叔从黄纸包里拿出糯米，撒在棺材周围，“这是‘尸水’，沾到身上会被阴气缠上。”
林栩点点头，和朴叔一起掀开棺材盖。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捂住鼻子，却在看清棺材里的东西时，浑身僵住——棺材里根本没有爷爷的尸体，只有一堆白骨，白骨中间，插着那支骨笛，笛身上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在月光下慢慢蠕动。
“怎么会这样？”林栩的声音发颤，“我爷爷下葬时，尸体明明还好好的。”
朴叔没说话，只是拿起罗盘，凑近白骨。罗盘的指针突然疯狂地转起来，最后“咔嗒”一声，断成了两截。“不好！”他突然抓住林栩的手，“我们中了圈套，快逃！”
林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朴叔拉着往外跑。身后的坟包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像是有无数人在里面哭，棺材里的白骨突然动了起来，一根根从棺材里跳出来，朝着他们追过来。
“那是什么？”林栩回头，看见最前面的一根白骨上，缠着块黑色的布，布上绣着个“朴”字——和朴叔银戒内侧的字一模一样。
“是我爹的骨头。”朴叔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当年也是赶尸人，和你爷爷是搭档，后来被人害死了，尸体一直没找到，没想到会在这里。”
林栩的脑子一片混乱。他看着追过来的白骨，突然想起爷爷旧书里的一句话：“赶尸人若遭反噬，尸骨会化为‘骨煞’，见人就杀。”
就在这时，那支骨笛突然从白骨堆里飞了出来，朝着林栩的胸口射过来。朴叔猛地把他推开，自己却被骨笛刺穿了肩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朴叔！”林栩冲过去，想拔掉骨笛，却被朴叔拦住。
“别碰它！”朴叔的声音很疼，“这笛子被下了咒，碰了会被吸走魂魄。你快拿上这个，去镇东的破庙里找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她能救我们。”
朴叔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玉佩是青色的，上面刻着个“林”字，正是爷爷生前戴的那枚。林栩接过玉佩，刚要说话，就看见追过来的白骨突然停住了，最前面的那根白骨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模糊的人脸，像是朴叔的爹。
“你快走！”朴叔推了林栩一把，“我来拖住它们，记住，别回头！”
林栩咬了咬牙，转身朝着镇东的方向跑。身后传来朴叔的惨叫声，还有白骨碰撞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手里的玉佩越来越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
跑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林栩终于看到了镇东的破庙。破庙的门虚掩着，里面亮着一盏油灯，灯影里，坐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个针线筐，正在缝一件白色的衣服。
“进来吧。”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严，“你爷爷的事，我都知道。”
林栩推开门，走了进去。破庙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和爷爷坟前的腐臭味截然不同。老太太抬起头，林栩突然愣住——老太太的脸，和他奶奶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
“你是谁？”林栩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是你奶奶。”老太太放下针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吧，我跟你说说你爷爷和朴叔爹的事。”
林栩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老太太拿起油灯，凑近他，灯光照亮了她脸上的皱纹：“你爷爷和朴叔爹年轻时，赶过一次特殊的尸——是个刚死没多久的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成型。那孕妇是被人害死的，怨气很重，在路上反噬了，把朴叔爹的魂吸走了一半，你爷爷为了救他，把自己的一半魂给了他，可最后还是没留住他的命。”
林栩的心跳得飞快，他想起爷爷生前总说的“欠了朴家一条命”，原来指的是这个。
“后来你爷爷就洗手不干了，把骨笛埋进了自己的坟里，想镇住那孕妇的怨气。”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可没想到，那孕妇的家人找来了，他们以为是你爷爷害死了孕妇，就偷偷在你爷爷的坟里放了锁魂牌，想让你爷爷的魂永世不得超生，还把朴叔爹的骨头挖出来，炼成了骨煞，想让他找你爷爷报仇。”
“那朴叔现在怎么样了？”林栩急忙追问。
老太太叹了口气，从针线筐里拿出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个“魂”字：“他现在被骨煞缠住了，要是再晚一步，魂就会被吸走。你拿着这件衣服，去你爷爷的坟前，把衣服盖在骨煞身上，再吹三声骨笛，就能把那孕妇的怨气散了。记住，吹笛子时，千万别睁眼，不然会被怨气缠上。”
林栩接过衣服，心里又怕又急。他想起朴叔肩膀上的伤，想起追过来的骨煞，不敢再耽误时间，转身就往坟前跑。
回到坟前时，林栩看见朴叔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周围的骨煞已经围成了一圈，却迟迟不敢上前，像是在害怕什么。
“朴叔！”林栩冲过去，蹲在他身边。
朴叔慢慢睁开眼，看见他手里的衣服，笑了笑：“你来了。快，别管我，先散了怨气。”
林栩点点头，拿起骨笛，按照老太太说的，把白色的衣服盖在最前面的骨煞身上。骨煞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慢慢消散。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拿起骨笛，吹了起来。
第一声笛响，周围的风突然停了，骨煞的动作变得缓慢；第二声笛响，坟包里的惨叫声消失了，棺材里的白骨不再蠕动；第三声笛响，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骨煞身上，骨煞慢慢化作了一堆灰烬，被雨水冲散。
林栩睁开眼，看见爷爷的坟前，站着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是爷爷，一个是个陌生的男人——想必就是朴叔的爹。两个影子朝着他鞠了一躬，慢慢消失在雨里。
“好了，怨气散了。”朴叔的声音很轻，他伸出手，摸了摸林栩的头，“你爷爷和我爹，终于可以安息了。”
林栩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看着朴叔肩膀上的伤口，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朴叔，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傻孩子，不关你的事。”朴叔笑了笑，银戒在雨里泛着光，“我们都是赶尸人的后代，这些事，迟早要面对。”
雨慢慢停了，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照亮了坟前的灰烬。林栩和朴叔一起把爷爷的白骨重新放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填好土，又在坟前撒了些糯米和朱砂。
“走吧，该回去了。”朴叔站起身，拍了拍林栩的肩膀。
林栩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爷爷的坟，转身跟着朴叔离开。手里的骨笛慢慢变凉，笛身上的纹路不再蠕动，像是终于安静了下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栩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话，想起奶奶的照片，忍不住问：“朴叔，你见过我奶奶吗？”
朴叔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镇东的方向，声音很轻：“你奶奶在你出生那年就走了，走之前，她把玉佩交给了你爷爷，说以后要是遇到危险，就让你拿着玉佩去找她。其实刚才那个老太太，不是你奶奶的人，是她的魂——她一直守在破庙里，等着帮你们。”
林栩的心里一暖。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玉佩已经凉了下来，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暖意，像是奶奶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胸口。
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林栩把骨笛锁进了抽屉里，和爷爷的旧书放在一起。朴叔坐在沙发上，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些。
“以后别再碰那支骨笛了。”朴叔喝了口热水，“赶尸人的日子不好过，我们还是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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