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在旧货市场看见那面穿衣镜时,镜面蒙着层灰,却偏偏能映出他背后朴叔的影子——明明当时朴叔正蹲在三米外的摊位前挑铜锁。
“这镜是民国的,前主人说它‘认主’。”摊主用抹布擦了擦镜框,雕着缠枝莲的红木框子露出深褐色的纹路,像极了朴叔手腕上那道环形疤,“小伙子,你背后的老爷子说这镜合眼缘。”
林栩回头,朴叔果然站在身后,青灰色的指尖捏着枚生铜钥匙,指节处深褐的疤痕泛着异样的光:“买了吧,放你卧室正好。”他说这话时,镜面突然晃了晃,林栩看见镜里的自己嘴角向上咧着,露出陌生的笑,而镜外的他明明在皱眉。
搬镜子回家时,朴叔走得格外慢,木轮手推车的轱辘总卡在砖缝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拽。林栩想帮忙抬镜子,指尖刚碰到镜框,就觉得掌心一阵刺痛——镜框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缝,缝里渗出些透明的黏液,粘在手上凉得像蛇信子。
“别碰镜框。”朴叔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这镜的框子,是用老槐木做的。”
林栩猛地缩回手——他想起雾镇槐院的那棵老槐树,树皮里也渗着这样的黏液。可没等他细问,朴叔已经推着车进了楼道,镜面贴着墙,映出楼道昏暗的灯影,林栩瞥见镜里的灯影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脸被头发遮着,手里攥着把生锈的剪刀。
“你看见什么了?”朴叔回头,琉璃珠似的左眼在暗处泛着光。
林栩再看时,镜里只剩自己的影子,刚才的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什么。”他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发毛——那女人的蓝布衫,和外婆生前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镜子被安在卧室墙角,正对着床。夜里林栩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镜面在发光。他睁眼一看,果然见镜面泛着淡淡的白光,映出的不是他的床,而是槐院的西屋——西屋的槐棺开着缝,里面躺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脸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胸口插着把凿子,鲜血染透了衬衫,顺着棺底的槐树叶往下渗。
“咚——”镜面突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林栩猛地坐起来,镜面的白光消失了,映出的还是他的卧室,只是镜里的他还躺着,闭着眼睛,嘴角挂着那抹陌生的笑。
他不敢再睡,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直到天快亮才迷糊过去。醒来时,看见朴叔站在镜子前,青灰色的手贴着镜面,像是在和里面的什么东西说话。听见林栩的动静,朴叔回头,眼底藏着一丝慌乱:“你醒了?我来看看镜子有没有摆歪。”
林栩走到镜子前,突然发现镜里的朴叔没有左眼的琉璃珠,黑洞洞的眼窝里插着根槐树枝,而现实里的朴叔,左眼的琉璃珠还好好的。“朴叔,镜里的你……”他指着镜面,话没说完就愣住了——镜里的朴叔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发黑的牙齿,而现实里的朴叔,表情依旧严肃。
“别盯着镜里看太久。”朴叔把他拉到一边,指尖的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这镜子能映出‘没发生的事’,也能把‘里面的东西’引出来。”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枚铜钥匙,正是在旧货市场挑的那枚,“这是开镜锁的钥匙,镜背有个暗格,里面藏着前主人的东西,别碰。”
林栩接过钥匙,钥匙上刻着个“槐”字,和槐院石碑上的字一模一样。他想问朴叔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可朴叔已经推着车走了,木轮声在楼道里回荡,像是在倒计时。
那天晚上,林栩又被镜面的白光吵醒。这次他没敢惊动,悄悄盯着镜面看——镜里还是槐院的西屋,只是棺里的年轻人坐了起来,胸口的凿子还插着,他伸手摸向棺外,像是在找什么。突然,年轻人的头转了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栩,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林栩凑近些,听见镜里传来模糊的声音:“救我……镜锁……暗格……”
他想起朴叔说的镜背暗格,悄悄走到镜子后面——镜背果然有个小暗格,锁孔和那枚铜钥匙正好匹配。犹豫了片刻,他把钥匙插了进去,轻轻一拧,“咔嗒”一声,暗格开了。
暗格里放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女孩,手里抱着面小镜子,镜子的镜框和他买的这面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镜里有槐魂,吞人执念,第八个是……”后面的字被血渍糊住了,看不清。
“你还是打开了。”朴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栩回头,看见朴叔的左眼变成了黑洞洞的眼窝,里面插着槐树枝,“这照片上的女孩,是第一个被镜子吞掉的人,而你,是第八个。”
镜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白光刺眼,林栩看见镜里的西屋棺盖猛地合上,然后镜面“哗啦”一声裂开,无数道细缝里渗出透明的黏液,像蛇一样缠向他的脚踝。
“朴叔,救我!”林栩想跑,却被黏液缠住了腿,动弹不得。
朴叔却站在原地,青灰色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不是救你,是在等这一天。”他指着镜面,“你外婆当年把我的孩子推进了镜子里,现在,该用你的执念把他换出来了。”
镜面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里面伸出无数只青灰色的手,抓向林栩的胳膊。林栩看见那些手的手腕上,都有一道环形疤,和朴叔的一模一样——那是朴叔孩子的手,是照片女孩的手,是之前所有被镜子吞掉的人的手。
“不——”林栩拼命挣扎,却被手拽得越来越近。他看见镜里的自己正站在西屋的槐棺里,胸口插着凿子,朝着他伸出手,嘴角挂着那抹陌生的笑。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铜钥匙突然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疼。他想起照片背面的血字,想起朴叔说的“执念能变成刺”,突然用力把钥匙插进镜面的裂缝里——“吱——”镜面发出刺耳的尖叫,黏液瞬间凝固,缠在他身上的手也停住了。
“你敢!”朴叔嘶吼着扑过来,左眼的槐树枝疯狂晃动,“那是我的孩子!”
林栩没理他,用力转动钥匙——镜面开始慢慢碎裂,碎片里映出无数张脸,有女孩的,有孩子的,有外婆的,最后都变成了朴叔的脸。“你的执念,不该让别人来买单。”他说着,猛地拔出钥匙,镜面“轰”的一声炸开,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朴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慢慢透明,最后变成了一道白烟,被风吹散了。那些缠在林栩身上的手也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的镜子碎片,碎片里映出的,终于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林栩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碎片,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他看见一片碎片里,映出个穿深色对襟褂子的人,没有腿,左眼是颗浑浊的琉璃珠,正推着一辆漆皮剥落的手推车,慢慢走进楼道。
碎片里的人抬头,对着他咧嘴笑了,露出满口发黑的牙齿。林栩猛地回头,楼道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当他再看碎片时,碎片里的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后,青灰色的手正慢慢伸向他的肩膀。
他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和地面粘在了一起——地面上,有无数道透明的黏液,正从镜子碎片的缝隙里渗出来,缠向他的脚踝。
碎片里的人开口了,声音像砂纸磨过老木:“小伙子,你知道吗?每面镜子里,都藏着一个‘朴叔’,也藏着一个‘林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