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第一次注意到那幅画的异常,是在朴叔把它挂进客厅的第三晚。
画是幅老油画,画的是雾镇的槐树林,深褐色的树干歪扭缠绕,槐叶堆得密不透风,只有右下角留着块模糊的签名,像被潮气晕开的墨。朴叔说这是他从槐院旧物里翻出来的,“挂着能镇宅”。可林栩总觉得画里的树在动——尤其是深夜开灯时,他总瞥见画布上的槐叶在晃,像有风吹过,可窗户明明关得严实。
那天夜里,林栩被客厅的“沙沙”声吵醒。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月光透过窗帘缝落在画上,画里的槐树林竟亮了起来,不是月光的银白,是种发绿的冷光。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画里多了个人影——穿深色对襟褂子,没有腿,正坐在槐树下的手推车上,侧脸对着他,左眼是颗浑浊的琉璃珠,和朴叔一模一样。
“朴叔?”林栩喊了一声,人影没动。他壮着胆子走近,指尖刚碰到画框,就觉得掌心一阵冰凉——画框是槐木做的,木纹里渗着些透明的黏液,和当年槐院棺材上的一模一样。再看画里的人影,竟慢慢转了过来,右眼藏在槐叶阴影里,亮得诡异,嘴角还向上咧着,像是在笑。
林栩猛地缩回手,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朴叔站在门口,青灰色的手里攥着块抹布,“怎么醒了?”他的目光扫过油画,画里的冷光瞬间消失,人影也没了,只剩密不透风的槐树林,“别总盯着画看,老东西潮气重。”
林栩想问刚才的人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朴叔的袖口沾着些深绿的颜料,和画里槐叶的颜色分毫不差,像是刚从画里摸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画的异常越来越明显。林栩发现画里的槐叶每天都会多几片,原本空白的左上角,慢慢长出了一截新的树干,树干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字——“栩”。更恐怖的是,他开始在画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有时是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有时是他在厨房倒水,甚至有一次,他看见画里的自己正站在槐树林里,伸手去够树上挂着的什么东西,而现实里的他,明明正躺在床上睡觉。
“朴叔,这画有问题。”林栩终于忍不住了,指着画里新长出来的树枝,“你看,它在变。”
朴叔凑过来,琉璃珠似的左眼盯着画布,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这是槐院老槐树的木屑,撒在画框上能压一压。”他撒粉末时,林栩看见他的指缝里沾着些深褐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记住,别用手碰画里的树,也别在画前说‘想进去’。”
林栩没问为什么——他已经猜到了。前晚他失眠时,曾对着画嘀咕“要是能躲进槐树林里清净会儿就好了”,结果第二天,画里就多了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小路,小路上还留着他的脚印。
那天夜里,林栩被一阵“咚咚”声惊醒。声音是从客厅传来的,像是有人在敲画框。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见画里的槐树林又亮了起来,那条小路的尽头,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他,手里攥着幅卷起来的画。
“外婆?”林栩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那蓝布衫是外婆的。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画里的女人突然转了过来,脸被槐树叶遮着,只露出嘴角的笑,和画里朴叔的笑一模一样。女人慢慢展开手里的画,画上面是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胸口插着把凿子,正是林栩自己。
“别碰她!”朴叔的声音突然响起,手里的铁盒“啪”地摔在地上,暗红色的木屑撒了一地。可已经晚了,画里的女人伸出手,青灰色的指尖穿过画布,抓住了林栩的手腕。林栩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细刺在往肉里扎,他想挣脱,却被拽得越来越近,画布上的槐叶开始往他身上飘,落在皮肤上凉得像冰。
“这画是‘引魂器’。”朴叔扑过来,死死抱住林栩的腰,青灰色的脸涨得发紫,“你外婆当年把自己的魂封进了画里,想等你来了,把你拉进去替她‘守树’!”
林栩回头看画,画里的女人已经掀开了遮脸的槐树叶,露出外婆青灰色的脸,眼窝里缠着几根干枯的槐树枝,“栩栩,进来陪外婆吧,槐树林里很清净……”
“别听她的!”朴叔从怀里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凿子,狠狠扎进画框的槐木里,“这画的根在槐院的老槐树下,凿子能断它的魂!”
“吱——”画框发出凄厉的尖叫,画布上的槐叶开始疯狂晃动,女人的手突然收紧,林栩觉得手腕的骨头都要碎了。他看见画里的小路开始塌陷,露出底下无数只青灰色的手,有小孩的,有老人的,都在往上抓,像是要把他拖进画里的深渊。
“用你的血!”朴叔嘶吼着,把凿子往林栩的指尖划了一下,“槐木怕血,你的血和外婆的最像!”
林栩没犹豫,忍着痛把流血的指尖按在画布上。“滋——”鲜血落在画布上,发出像烧塑料一样的声响,画里的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瞬间缩回了画里,画布上的槐叶开始枯萎,慢慢变成黑灰。
朴叔趁机把凿子往画框里再扎深些,画框“咔嗒”一声裂开,里面掉出半张泛黄的纸——是外婆的日记,上面写着:“画里的槐魂要八个养料,朴叔的孩子是第一个,我是第六个,林栩是第八个……”
林栩的指尖还在流血,鲜血顺着画布往下流,把画里的槐树林染成了暗红色。慢慢的,画布开始褪色,最后变成了一张空白的油画布,只有画框上的槐木纹还在,像是在提醒他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朴叔瘫坐在地上,琉璃珠似的左眼泛着灰雾,“终于……结束了。”
林栩以为真的结束了,可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客厅的墙上又多了幅画——画的还是雾镇的槐树林,右下角的签名清晰了些,是个“朴”字。而画里的槐树下,坐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没有腿,正对着他咧嘴笑,左眼是颗浑浊的琉璃珠。
他猛地回头,朴叔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件深色对襟褂子搭在椅子上,褂子的袖口沾着些深绿的颜料,和画里槐叶的颜色一模一样。
画里的年轻人慢慢抬起手,指了指画框。林栩走过去,看见画框上刻着一行新的字:“每个画里,都要有个‘守树人’,这次该你了。”
他想把画摘下来,却发现画框已经和墙粘在了一起,指尖刚碰到画布,就觉得掌心一阵冰凉——画布上的槐叶,正慢慢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