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 毋宁死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初夏的上海圣约翰大学，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以及……一股属于期末考试的、绝望的硝烟味。

　　林小凡趴在图书馆冰凉的红木桌面上，像一条被晒干了的咸鱼。他面前摊开的德文教材《基础语言学》，那些扭曲的字母仿佛组成了一张嘲讽的脸。

　　“完了，全完了……”他把头埋进臂弯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比破译德国密电码还难……”

　　当然，他并没破译过密电码。这只是他作为一个语言学专业学渣的夸张修辞。在他眼里，任何非中文的文字，都自带加密属性。

　　坐在他对面的女同学苏婉清，抬起清澈的眼眸，轻轻合上了手中的英文版《医学概论》。她梳着齐耳短发，气质沉静，是医学院有名的才女。

　　“林同学，临时抱佛脚也要有个限度。你已经趴了半个小时了。”她的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理性的穿透力。

　　林小凡抬起头，哭丧着脸：“苏同学，你不懂。这不是佛脚，这是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德文，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后天的考试，我要是再挂科，我叔父非得从北平杀过来，亲手把我塞回娘胎里不可！”

　　他叔父是北平某大学的教授，家风严谨，对他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寄予“厚望”——主要是希望他别丢林家的脸。

　　苏婉清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叹，重新低下头看书。她和林小凡不算熟，只是常在图书馆碰面，点头之交而已。这个男生总有种奇怪的活力，或者说……一种与校园格格不入的市井狡黠，让她有些好奇，但也仅止于此。

　　林小凡的绝望，并非空穴来风。他的人生信条是“得过且过”，梦想是开一家全上海最舒服的茶馆，每天听书品茗，混吃等死。可惜，家族和时代都不允许。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图书馆的窗格。窗外是精致的校园，更远处，是上海滩那片繁华与混乱交织的天际线。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向了那个只在家族传说中存在的双胞胎哥哥——林小平。

　　据说，他们兄弟襁褓中便因战乱失散。几年前，才有模糊的消息传来，说林小平成了个了不得的人物，是……是那种在刀尖上跳舞、名字能止小儿夜啼的——王牌特工！

　　“特工……”林小凡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那些身着风衣、手持玫瑰、在舞池中谈笑间窃取机密、枪林弹雨中潇洒穿梭的身影。这和他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哥哥形象，实在难以重合。

　　但一个荒谬的、如同野草般的念头，就在这个午后，在他被德文逼到绝境时，疯狂滋生出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因为那个大胆的想法而闪闪发光。

　　“试卷……期末考试的试卷母版！”他压低声音，激动得几乎要颤抖，“听说为了保密，这次所有科目的试卷母版，都存放在戒备森严的地方……好像，好像就是……日军司令部旁边的市政档案库？”

　　这个传闻不知从何而起，但在学生间隐秘流传。真伪难辨，但在此刻的林小凡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

　　一个完美的、一劳永逸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冒充他那传说中的特工哥哥，潜入那个档案库，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语言学试卷的母版！只要没有母版，考试自然取消，或者至少延期！他就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至于日军司令部旁边的守卫有多森严，冒充特工的风险有多大……这些都被“不及格就要面对叔父怒火”的更大恐惧，强行压了下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对，是‘不偷试卷，怎对得起我林家列祖列宗’！”林小凡用力一拍桌子，引得周围几个同学投来不满的目光，苏婉清也再次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顾不上这些，兴奋地开始规划。特工需要什么？伪装、潜入、开锁、获取情报、撤退……

　　“伪装……”他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身半旧的学生装，“不行，得搞套行头。”他想起黑市上好像能弄到仿制的军官服。

　　“潜入……观察力，对，观察力！”他瞬间进入了状态，开始观察图书馆里的人员流动，保安的巡逻路线，甚至在脑子里模拟如何利用书架作为掩体移动。这是他多年在考场作弊与躲避监考老师中练就的本能。

　　“开锁……”这个有点难，但他记得弄堂口那个老锁匠喝醉后吹嘘过，这世上没有他打不开的锁。或许可以……用两个肉包子套套近乎？

　　“获取情报……”就是试卷本身！

　　“撤退……”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得手后，趁着夜色，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里弄中，深藏功与名的潇洒背影。

　　这个计划看似漏洞百出，但在一个被考试逼疯的学渣眼里，简直是逻辑严密、天衣无缝！

　　他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收拾好书本。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笨拙，差点碰倒桌上的墨水瓶。

　　苏婉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忍不住开口：“林同学，你……”

　　“苏同学！”林小凡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和决然，“如果我后天没来考试，请记住，我曾经为语言学奋斗过！”

　　说完，他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图书馆，留下苏婉清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完全不明白这个奇怪的男同学又在发什么疯。

　　夕阳的余晖将林小凡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站在圣约翰大学气派的校门口，回望了一眼那片红砖绿瓦的学术殿堂。

　　这里是他安逸却痛苦的囚笼。

　　然后，他转头望向那片霓虹初上、车水马龙的上海滩。那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传说中他哥哥活跃的战场。

　　此刻，他，林小凡，一个平平无奇的语言学学渣，即将为了“逃考”这个伟大的目标，主动闯入那片未知的、危险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吸入这个时代特有的、混杂着香水、烟草、灰尘和不安定的空气。

　　“哥，”他在心里对着那个素未谋面、形象模糊的哥哥说道，“借你名头用用。你放心，我就偷份试卷，绝不干别的！”

　　他紧了紧手中的书袋，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极其不靠谱的笑容，迈出了坚定的第一步。

　　他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往往就是在这样荒谬的契机下，开始缓缓转动，并将他这个小人物，卷向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波澜壮阔又啼笑皆非的传奇之中。

　　那份他志在必得的语言学试卷母版，真的在日军司令部旁的档案库吗？而他这场看似胡闹的冒险，又会将他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