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上海，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披上了一层朦胧而危险的外衣。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只诱惑又冷漠的眼睛。而对于躲在日军司令部对面一条阴暗小巷里的林小凡来说，那些光亮与他无关，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穿着一套不知从哪个旧货摊淘换来的、皱巴巴的仿制少尉军服，尺寸不太合身，袖口长了半截，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而非什么王牌特工。冰冷的夜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怕。
“冷静，林小凡，冷静……”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当这是一场终极版‘躲猫猫’游戏，监考老师换成了日本兵而已……”
他死死盯着马路对面那栋森严的建筑。高墙、电网、探照灯，以及门口持枪站岗、宛如雕塑的卫兵，无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传说中的市政档案库，就在这栋主楼旁边的一栋附属建筑里，虽有独立门户，但守卫显然也受到了主楼氛围的感染，同样一丝不苟。
他之前“侦查”到的所谓“漏洞”——一条靠近档案库后墙的、相对昏暗的小路，以及一个似乎监控死角的排水管——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笑和微不足道。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选择从这里潜入。
但林小凡没有。他的理智早已被“不及格”的恐惧吞噬。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除了他画得歪歪扭扭的地形图，还有用油纸包好的两个肉包子——这是他准备的“B计划”，万一被狗追，可以用来“交涉”。
“行动！”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的烈士，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那个“监控死角”摸去。
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或者说，顺利得让他毛骨悚然。
他利用多年躲监考练就的“潜行”技巧——紧贴墙壁，利用阴影，移动时看准卫兵视线转移的瞬间——竟然真的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档案库的后墙。那根排水管比他想象的要结实，他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幸运地发现二楼的一扇气窗竟然没有从里面闩死！
“天助我也！”他心中狂喜，小心翼翼地推开气窗，像一尾泥鳅般滑了进去。
库房内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只有远处门口值班室的方向，隐约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他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以及他带来的一小截蜡烛头，开始在一排排架子上疯狂寻找。“教务处存档…市政规划…民生记录…”他嘴里念念有词，额头急出了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他神经上跳舞。
终于，在一个标着“文教司”区域的架子上，他看到了几个密封的牛皮纸袋，上面贴着“圣约翰大学”、“1935-1936学年”、“期末考核”等标签！
“找到了！”他几乎要欢呼出来，手忙脚乱地拆开其中一个，里面果然是密密麻麻的试卷！他迅速翻找，终于看到了《基础语言学》！
狂喜淹没了他。他小心翼翼地将语言学试卷抽出来，叠好塞进怀里，正准备将袋子恢复原状开溜……
“砰！”
一声清脆的、仿佛玻璃碎裂的声音，从主楼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尖锐的哨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句听不懂但充满怒气的日语呼喊！
“糟了！被发现了？！”林小凡瞬间魂飞魄散，蜡烛头差点掉在地上。他心脏骤停，下意识地缩到档案架最深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外面显然发生了大事。枪声！是真实的、爆豆般的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是冲我来的……不是冲我来的……”他拼命安慰自己，但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只是一个想偷试卷的学渣，怎么会撞上枪战？！
就在他瑟瑟发抖，不知是该继续躲着还是趁乱逃跑时，档案库的门锁，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有人进来了！
林小凡屏住呼吸，透过档案架的缝隙，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并迅速反手关上了门。那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身材挺拔，动作敏捷得不像人类。他似乎在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峻而……年轻？
“接应的人？”一个荒谬的念头闯入林小凡几乎停滞的大脑。难道是他那个“特工哥哥”安排的人？知道他今晚要求，特意来接应？
绝处逢生的狂喜让他几乎失去判断力。他下意识地、带着哭腔地、压低声音喊出了他自以为的接头暗号——这是他临时从一本地下小说里看来的：
“天……天王盖地虎？”
那黑衣身影猛地一僵，瞬间转向他藏身的方向，动作快如闪电。下一秒，一支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林小凡的额头——是枪管！
林小凡的血液瞬间冻结。
借着微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很年轻，可能比他还小一点，但那双眼睛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这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似乎也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和迷茫？
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凝固了。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档案库的窗户上扫射。
黑衣青年（冷峰）眉头紧锁，眼前的家伙穿着一身可笑的、不合身的军官服，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嘴里还说着莫名其妙的黑话……这和他接到的“接应资深情报员‘青鸾’”的任务描述，没有半分钱相似！
但时间紧迫！外面的日本兵随时会搜查进来！
“东西？”冷峰压低了声音，言简意赅，枪口依旧没离开林小凡的脑门。
“东……东西？”林小凡脑子一团浆糊，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理解——对方是在问试卷！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叠语言学试卷，颤抖着递过去，“在…在这儿……”
冷峰看着那叠写满德文的纸张，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什么新型密码载体？但他没时间细究，一把抓过试卷塞进自己怀里。无论如何，这是“青鸾”拼死传递出来的“情报”，必须带走。
“跟我走！”冷峰收回枪，一把抓住林小凡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啊？去…去哪儿？”林小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踉踉跄跄地冲向档案库另一侧的一扇小窗。
“不想死就闭嘴！”冷峰低喝道，语气里的杀气让林小凡瞬间噤声。
冷峰利落地撬开窗户，先将林小凡像扔麻袋一样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翻身而出。外面是一条更窄、更黑的小巷。
“这边！”冷峰辨别了一下方向，拉着还没站稳的林小凡，朝着与枪声相反的方向狂奔。
林小凡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跟着跑。夜风刮过他的耳畔，身后遥远的枪声和叫喊声像是为他送行的伴奏。他怀里的肉包子早在逃跑中不知掉到了哪里，那身滑稽的军官服也被挂破了好几处。
他偷到了试卷，但试卷没了。他冒充了特工，却差点被真特工（他以为）一枪崩了。他现在被一个冷面杀神拖着，在漆黑的上海小巷里亡命狂奔。
这一切，都和他预想的“深藏功与名”完全不同！
他侧头看了一眼拉着自己狂奔的冷峰，那张年轻的侧脸在奔跑中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情况的危急。
“喂…兄…兄弟……”林小凡喘着粗气，试图沟通，“刚才…谢谢啊…那什么…试卷…能还我吗？”
冷峰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那双冻土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林小凡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瞬间改口：“……要不…你先用着？”
冷峰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们已经暂时脱离了危险区域。
“记住，”冷峰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从现在起，你叫‘幽灵’。我是你的搭档，冷峰。”
林小凡张大了嘴巴。“幽灵”？搭档？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冷面少年，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怀里。
试卷没了，还莫名其妙多了个拿着枪的“搭档”，并且很可能被日本人和不知道哪路神仙一起追杀。
他的逃考计划，彻底、完全、以及极其悲惨地……跑偏了！
而这场由一份语言学试卷引发的、席卷上海滩的闹剧与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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