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与铁笼

汇山码头附近的废弃厂区，像一块锈蚀的伤疤，匍匐在黄浦江畔。江风裹挟着水汽和隐约的货轮汽笛声，吹过荒草丛生的空地、斑驳褪色的墙体以及歪斜的“严禁入内”牌子。几只漆黑的乌鸦站在残破的厂房屋顶上，发出粗粝的叫声，更添了几分荒凉与不祥。

　　在距离厂区约五百米外的一栋废弃水塔顶部，林小凡、苏婉清和冷峰正通过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目标区域。这是冷峰找到的绝佳观测点，视野开阔，且不易被察觉。

　　“东南角，两个暗哨，伪装成流浪汉，但换岗时间很规律，每四小时一次。”冷峰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望远镜一样冰冷精确，“正门入口，检查岗，四人配置，配短武器。厂区内部有巡逻队，三组，交叉巡逻，间隔十五分钟。”

　　苏婉清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眉头紧锁：“防守比预想的还要严密。直接潜入几乎不可能。”

　　林小凡的注意力却被那些乌鸦吸引了。它们并非随意栖息，而是主要集中在厂区偏西北方向的一栋巨大、窗户大多被封死的仓库屋顶上，数量明显多于其他建筑。

　　“看那些乌鸦，”林小凡指着那个方向，“云雀说过，听到很多乌鸦叫。它们好像特别喜欢那栋仓库。”

　　冷峰调整望远镜方向，仔细观察了片刻：“仓库顶部有通风口，部分破损，可能里面有……吸引它们的东西。”他的语气平淡，但意思不言而喻——可能是食物残渣，也可能是……腐肉。

　　药水味、铁笼子、吸引乌鸦的仓库……这些线索逐渐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安的画面。

　　“我们需要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苏婉清合上笔记本，“尤其是那栋仓库。”

　　硬闯不行，空中侦察在这个时代更是天方夜谭。一直沉默的冷峰突然开口：“或许，可以从‘供给’入手。”

　　他解释道，如此严密的据点，必然需要持续的外部补给，包括食物、水、药品，以及其他可能的实验或生活物资。跟踪补给车辆，或许能找到内部人员，或者发现防守的薄弱环节。

　　这是一个可行的思路。

　　接下来的两天，“猎影”小组轮班监视，重点记录所有进出厂区的车辆。他们发现，每天固定时间，会有一辆封闭式卡车和一辆黑色轿车进入，停留约一小时后离开。卡车似乎是运送物资的，而轿车则可能搭载着管理人员或研究人员。

　　“跟踪轿车风险太大，容易暴露。卡车是更好的目标。”苏婉清分析道。

　　他们决定对那辆运送物资的卡车下手。不是拦截，而是寻找机会，在其停留或者行驶途中，安装一个微型追踪器和窃听器，以期获取更多信息。

　　这个任务，落在了身手最好、最擅长隐蔽行动的冷峰身上。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亮，江雾弥漫。那辆熟悉的封闭卡车如同幽灵般，准时出现在了观测视野中，驶向厂区正门。

　　冷峰如同融入了晨雾的阴影，早已在卡车必经之路的一个拐角处潜伏下来。这里路面略有颠簸，车速会稍减，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卡车沉重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冷峰屏住呼吸，计算着车速和距离。就在卡车经过他藏身之处、因颠簸而微微减速的瞬间，他如同猎豹般窜出，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手中拿着一个带有强磁铁的微型装置（由小蝶和阿爆联手改造，兼具追踪和简易震动窃听功能），精准地将其吸附在了卡车底盘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卡车司机甚至没有丝毫察觉，车辆很快加速，消失在前方的雾气中。

　　冷峰迅速撤回水塔，对着微型接收器调整频率。很快，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引擎轰鸣和路面颠簸噪音的声音传了出来。

　　等待是煎熬的。一个多小时后，接收器里传来了不同的声响——刹车声、铁门开启的嘎吱声、守卫模糊的盘问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然后是车辆驶入空旷区域的声音。

　　卡车似乎到达了目的地并停了下来。接着是卸货的声响，重物落地，还有几个男人简短的交谈声。

　　“……这批‘饲料’怎么样？”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问道。

　　“老样子，够那些‘乌鸦’吃几天的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回答，带着一丝不耐烦，“赶紧搬完，这地方阴森森的。”

　　“饲料”？“乌鸦”？林小凡心中一紧，这显然不是指真正的乌鸦！

　　搬运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那个尖锐声音又响起了，似乎离窃听器近了一些：“……笼子里那个‘硬骨头’怎么样了？还不肯开口？”

　　“哼，差不多了。”粗哑声音冷笑道，“博士的新药效果不错，再熬他几天，不信他不崩溃。到时候，可是大功一件。”

　　笼子！硬骨头！新药！

　　林小凡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他们说的，很可能就是被关在铁笼里、正在被药物审讯的哥哥林小平！

　　“博士是谁？”苏婉清低声道，脸色凝重。

　　接收器里继续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

　　“……‘佛爷’那边有什么新动静？”尖锐声音问。

　　“暂时没有，估计还在内斗呢。‘鹞子’这招高明，让他们自己咬自己去。”粗哑声音带着得意。

　　“鹞子”——这显然是“影武者”内部某个高层或者行动指挥的代号！

　　“还是不能大意。”尖锐声音比较谨慎，“‘佛爷’不是省油的灯。对了，博士要求再送一批‘小白鼠’过来，上次那几个快不行了。”

　　“知道了，明天我去办。”

　　对话到这里结束，接着是卡车启动，驶离的声音。

　　信息量巨大！

　　1.哥哥林小平确实被关在那里（笼子里的“硬骨头”），正在遭受药物审讯，但尚未屈服。

　　2.据点内有一个被称为“博士”的关键人物，负责审讯和可能的人体实验（“小白鼠”）。

　　3.“影武者”内部有一个代号“鹞子”的指挥者，策划了针对何景深和林小平的离间计。

　　4.他们似乎还在进行某种需要消耗“饲料”的、与“乌鸦”相关的项目。

　　“‘小白鼠’……人体实验……”苏婉清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简直丧心病狂！”

　　“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林小凡心急如焚，哥哥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但如何行动？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们的‘供给’。”冷峰再次提出了关键建议，“他们明天需要新的‘小白鼠’。这是我们的机会。”

　　冒充运送“小白鼠”的人，混进去！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他们需要准确知道“小白鼠”的来源、交接方式和暗号，还需要完美的伪装。

　　“来源交给我去查。”苏婉清立刻说道，“上海滩做这种肮脏人口买卖的渠道不多，我有线索。”

　　“伪装和车辆，需要站里支持。”冷峰看向林小凡。

　　林小凡知道，这意味着要向何景深汇报并请求支援。虽然何景深暂时洗清了嫌疑，但“影武者”渗透极深，动用站内资源依然存在风险。

　　“必须冒险。”林小凡下定决心，“我们分头行动。苏小姐去查来源，冷峰负责制定潜入和接应计划，我……我去见佛爷。”

　　再次见到何景深，是在另一个秘密地点。听完林小凡的汇报，何景深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鹞子’……‘博士’……”他咀嚼着这两个代号，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是他们！‘鹞子’是‘影武者’行动队的负责人，行事狠辣诡谲。‘博士’……我更早之前就怀疑他与一些失踪案和非法实验有关，但一直抓不到把柄。”

　　他看向林小凡：“你们计划冒充送‘小白鼠’的人混进去？想法很好，但成功率不足三成。一旦暴露，有去无回。”

　　“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林小凡急切道，“我哥等不了！”

　　何景深沉默了片刻，手指敲击着桌面，最终做出了决断：“好！我会给你们提供需要的车辆、装备和身份伪装。老莫会配合你们。另外，我会派一支绝对可靠的外围行动队，在厂区外预设接应点，一旦你们得手，或者暴露，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你们撤离。”

　　他走到林小凡面前，目光深邃：“林小凡，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确认‘青鸾’的情况，并尽可能获取‘影武者’的核心证据。营救是第二位的，如果事不可为，保全自己，带出情报，明白吗？”

　　林小凡看着何景深，知道这是最理智的安排，但他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哥哥救出来！

　　“明白！”

　　猎影行动，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深入虎穴。

　　二十四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一辆经过改装的、与之前监视到的卡车同型号的车辆，停在了安全屋外。林小凡和冷峰换上了弄来的、带有淡淡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工装，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苏婉清也查到了“小白鼠”的一个可能来源——一个隐藏在贫民窟的黑市诊所，专门为某些见不得光的研究所提供“实验材料”。

　　所有环节都已就位，只等明天，那辆死亡的卡车再次出发时，李代桃僵。

　　夜色深沉，林小凡抚摸着哥哥的那把二胡，琴弦冰凉。明天，他将直面这个吞噬了哥哥的魔窟。恐惧与决心在他心中交织。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营救，更是一场与“影武者”的正面交锋。而他们这支临时拼凑的“猎影”小组，将撬动这场巨大阴谋的第一块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