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与暗流

小船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滑入苏州河一条僻静的支流，最终停靠在一个荒废的小码头旁。这里已经是上海市区边缘，远离了汇山码头的硝烟与血腥。

　　何景深（佛爷）亲自带人等候在此。看到被搀扶下船、奄奄一息的林小平，以及狼狈不堪、人人带伤的林小凡等人，他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微微动容。

　　“立刻送医院，用我们自己的渠道，确保绝对安全。”何景深对老莫吩咐道，声音低沉而急促。几个穿着便装但行动干练的人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小平抬上担架，塞进一辆等候已久的黑色轿车，疾驰而去。

　　何景深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人。林小凡浑身湿透，沾满污秽，脸上混合着油彩、汗水和未干的泪痕；苏婉清手臂有擦伤，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冷峰伤势最重，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受伤却不倒的旗帜；另外两名行动队员也伤痕累累。

　　“辛苦了。”何景深只说了三个字，但分量极重。“先回安全点，处理伤口，详细情况稍后汇报。”

　　他们没有回之前的安全屋，而是被带到了另一个更加隐蔽、医疗条件也更好的据点——家看似普通的私人诊所，实则是军统的秘密医疗站。

　　医生和护士沉默而高效地为众人清洗伤口、缝合、包扎、注射抗生素。林小凡几乎在处理完伤口的瞬间，就因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阳光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一条光带。

　　他猛地坐起，牵动了身上的多处瘀伤，疼得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急切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干净但简陋的房间，苏婉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正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我哥呢？”林小凡的声音沙哑。

　　“在隔壁，情况稳定了，但需要长时间休养。”苏婉清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放松，“医生说他意志力惊人，受了那么多折磨，还能撑下来。”

　　林小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挪开了一些。他这才有精力关心其他：“冷峰怎么样？阿爆和小蝶呢？还有……接应队的兄弟们……”

　　苏婉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冷峰的伤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时间恢复。阿爆和小蝶……联系上了，他们很机警，在厂区爆炸前就提前撤离了，现在在另一个安全点。至于接应队……”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二十三人，确认牺牲十九人，四人重伤，正在抢救。他们……战斗到了最后。”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如此惨重的伤亡数字，林小凡的心依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汉子，为了掩护他们，永远留在了那个地狱。

　　傍晚，何景深再次出现。他换了一身灰色的长衫，看上去更像一个精明的商人，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在诊所的密室里，林小凡、苏婉清和伤势稍轻的冷峰（他坚持要参加）向他做了详细的行动汇报。

　　当听到“博士”逃脱，并且可能带走了部分关键数据时，何景深的眉头紧紧锁起。

　　“我们拿到了这个。”苏婉清将那个抢来的金属盒子和几份皱巴巴的文件放在桌上，“里面有一支血清样本，还有一些实验记录和部分通讯代码。另外，‘青鸾’在意识清醒时，应该还能提供更多关于‘影武者’高层和内部结构的信息。”

　　何景深拿起那支泛着诡异幽蓝色的血清样本，仔细端详着，眼神冰冷：“‘狂鸦血清’……这种东西，绝不能流出去。”他看向苏婉清，“这些资料，立刻组织人手破译分析，尤其是通讯代码，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鹞子’。”

　　“佛爷，”林小凡忍不住开口，“那个博士说‘数据已经拿到了’，他拿走了什么？会不会对我们很不利？”

　　何景深放下血清，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这也是我担心的。根据后续情报和你们的描述，那个据点不仅是监狱和实验室，也是一个数据中转和处理中心。博士带走的，很可能包括‘青鸾’的部分审讯记录、‘乌鸦项目’的完整数据，甚至可能……有我们上海站的一些活动痕迹。”

　　他看向林小凡，语气沉重：“你们这次行动，虽然成功救出了‘青鸾’，摧毁了他们的一个重要巢穴，但也等于彻底撕破了脸。‘影武者’的反扑，必然会更加疯狂和隐蔽。尤其是你，林小凡，你和你哥哥，现在都是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林小凡握紧了拳头，他早已有了这个觉悟。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蛰伏，消化，等待。”何景深吐出六个字，“我们需要时间让‘青鸾’恢复，需要时间破译这些资料，也需要时间……清理内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接应队伍的行动路线和时间是绝密，敌人却能提前布下陷阱，内鬼，必须揪出来！”

　　他顿了顿，看向林小凡和苏婉清：“这段时间，你们暂时脱离一线行动。林小凡，你配合苏婉清，负责照顾‘青鸾’并协助资料分析。冷峰，你安心养伤。”

　　接下来的几天，相对平静，却暗流涌动。

　　林小平在药物的作用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下，恢复得很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精神也时而恍惚（这是长期折磨和药物留下的后遗症），但他已经能够断断续续地讲述一些被囚期间的经历和之前调查到的信息。

　　他证实了“影武者”是一个结构极其严密的跨国间谍网络，核心成员隐藏极深，以日本话剧《影武者》中的人物代号相称。“鹞子”是其在华东地区的行动总指挥，而“博士”则是其重要的技术负责人之一。

　　“他们……不止一个‘博士’……”林小平靠在病床上，声音虚弱但清晰，“我隐约听到……他们提到过‘京都实验室’……那里……才是‘狂鸦血清’的源头……”

　　更令人震惊的是，林小平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他在被转移至汇山码头据点前，曾被短暂关押在公共租界一家看似正常的“济仁医院”的地下室。那里，似乎是“影武者”另一个用于临时关押和初步审讯的地点。

　　“济仁医院……”苏婉清立刻记录下来，“这很可能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小蝶和阿爆在对抢回来的资料进行破译后，也有重大发现。他们从那些通讯代码中，成功剥离出了一个频繁出现的、加密等级极高的信号源，其物理位置，竟然指向了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

　　“影武者”的核心触角，果然伸向了外交机构！这解释了为何他们的行动如此难以追踪，也意味着其背景深不可测。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更庞大、更恐怖的黑暗。

　　一周后，林小凡被允许去看望恢复中的哥哥。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照在林小平虽然苍白却已有了些许血色的脸上。他正看着窗外，眼神有些空洞，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噩梦中。

　　“哥。”林小凡轻声叫道，在他床边坐下。

　　林小平缓缓转过头，看到弟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久违的笑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小凡的手背，动作还有些无力。

　　“……长大了……”他轻声说，目光中带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是我……连累你了……”

　　“没有的事！”林小凡急忙摇头，“是我自己卷进来的……而且，要不是你留下的那些线索，我们根本找不到你，也破坏不了那个鬼地方。”

　　林小平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把二胡……还在吗？”

　　林小凡连忙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那把用生命换来的二胡，递了过去。

　　林小平接过二胡，手指轻轻拂过琴杆上的“废柴”刻字，眼神复杂。他摸索着琴弦，却没有拉响，只是低声说道：

　　“小时候……觉得你是个麻烦……总想着……要是没有你这个弟弟……我或许能更自由……”

　　林小凡鼻子一酸。

　　“……现在才知道……”林小平抬起头，看着林小凡，眼神清澈而坚定，“有你这么个……能为了我……豁出命去的‘废柴’弟弟……是我林小平……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林小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所有的委屈、恐惧、艰辛，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慰藉。

　　“哥……”他哽咽着，“我们……以后怎么办？”

　　林小平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着上海滩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阴影还在，‘影武者’未除。这场战争，远未结束。”

　　他转过头，看向林小凡，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属于王牌特工“青鸾”的锐利光芒：

　　“养好伤，拿起武器。我们的‘猎影’行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