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

济仁医院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教书先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白色制服和冷漠面孔下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审视。禁止外出、通讯中断、守卫巡逻的频率加倍……这一切都表明，蛇穴的主人已经昂起了头，吐出了信子。

　　他没有慌乱，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已将冷静刻入了骨髓。他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温度数据，擦拭着仪器，甚至主动帮助显得有些焦躁的中村整理杂乱的试剂架。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问题的根源很可能出在那批“PHNX-DATA”数据盘上。是“博士”在总领事馆那边发现了数据传输的异常？还是新来的守卫头目对保险柜密码的安全性产生了怀疑？亦或是医院外围的监视点暴露，引发了连锁反应？

　　他无从得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第三天，风暴终于降临。新调来的守卫头目，那个严谨刻板的中年人，带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直接来到了保管库。

　　“田中先生，”头目用冰冷的日语说道（“教书先生”的伪装身份是日籍华人田中一郎），“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

　　语气看似客气，但那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的站位，已经封死了所有退路。

　　“教书先生”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不安：“山本队长，请问是什么事？我这里的工作……”

　　“暂时由中村接管。”山本队长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请配合调查，为了帝国的利益。”

　　“哈依，我明白了。”“教书先生”顺从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记录本，整理了一下衣领，跟着他们向外走去。在经过中村身边时，他注意到中村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中村很可能因为之前的抱怨和失言，在接受盘问时将他供了出来，至少是引起了怀疑。

　　他被带到了地下室更深层的一个房间。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盏刺眼的白炽灯从头顶直射下来。标准的审讯环境。

　　山本队长坐在他对面，两名士兵守在门口。

　　“田中一郎，东京帝国大学药学系毕业，昭和X年入职满洲XX制药……”山本队长拿着他的履历，慢条斯理着，突然话锋一转，“据反映，你前几天曾向中村打听过‘凤凰计划’？”

　　果然是为了这个！

　　“教书先生”脸上露出被冤枉的愕然和一丝愤怒：“山本队长！我从未主动打听过任何超出工作范围的事情！那天是中村君自己心情不好，抱怨工作压抑，提到了什么‘失败品’，我出于同事间的关心，才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动物。至于‘凤凰计划’……”他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的样子，“他好像提过这个词，但我以为是某种新药代号，并未在意。我的职责是保管和测试制剂，对研究计划本身没有兴趣，也深知保密条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责任巧妙地推回到了中村身上，同时强调了自己的专业性和遵守纪律。

　　山本队长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那么，关于保险柜密码呢？有人反映你曾试图接近保险柜。”

　　“荒谬！”“教书先生”显得更加愤慨，“保险柜密码由您亲自设置和管理，我只有协助记录的权限。每次存取物品，都必须在您或指定人员的监督下进行，这是规定！我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去尝试打开它？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对污蔑其专业操守的愤怒。

　　山本队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对方的履历完美，工作表现无可挑剔，反应也合乎情理。中村那个家伙本来就神经质，说话不可全信。或许……真的只是误会？

　　但上面的压力很大，要求必须彻查所有可疑点。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我们需要对你的个人物品和住所进行一次例行检查。”山本队长换了一种相对缓和的语气，但眼神依旧锐利。

　　“教书先生”心中微微一沉。他的住所里，虽然经过精心布置，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但隐藏的微型发报机和密码本一旦被专业的反谍人员仔细搜查，仍有暴露的风险。

　　“当然可以，这是应该的。”“教书先生”立刻表示配合，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希望能尽快澄清误会，恢复正常工作。”

　　他表现得坦荡而合作，这反而让山本队长的疑心又减轻了一分。

　　检查定在当天下午进行。由山本队长亲自带队，前往“教书先生”在医院附近租住的公寓。

　　回到被暂时软禁的房间（一个闲置的储藏室），“教书先生”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想办法在检查开始前，通知外面的同志，或者至少将风险降到最低。但所有的通讯渠道都被切断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注意到守卫的换岗时间，以及储藏室外走廊的巡逻间隙。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借口需要去洗手间。守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但派了一名士兵紧跟其后。

　　医院的洗手间位于走廊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通风窗口，虽然装着铁栅，但位置相对隐蔽。在士兵守在门口，视线被隔断的短暂瞬间，“教书先生”迅速将一枚伪装成纽扣的微型信号发射器，激活后塞进了通风管道深处。这个发射器只能发送一个简单的、预设的“危险，撤离”信号，持续时间很短，但足以让外围监控的小蝶和阿爆捕捉到。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预警。

　　下午，检查如期进行。山本队长带着两名技术人员，将“教书先生”的公寓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检查了每一本书的页码，敲击了每一寸墙壁和地板，甚至拆开了收音机和台灯。

　　“教书先生”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动作，心中却捏着一把汗。他的发报机藏在马桶水箱的夹层里，密码本则被微缩后封存在一支钢笔的墨囊内。这些都是极其高明的隐藏手段，但并非万无一失。

　　时间仿佛被拉长。当技术人员开始检查卫生间时，“教书先生”的呼吸几乎停滞。

　　就在这时，公寓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喧哗！紧接着是几声清脆的枪响！

　　“有敌袭！”楼下的守卫惊呼道。

　　山本队长脸色一变，立刻冲到窗边查看。只见楼下街道上，一辆汽车似乎失控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引发了小范围的混乱，还有人在开枪，但目标不明。

　　是接应队伍！他们收到了信号，在用这种方式制造混乱，干扰检查，甚至试图营救！

　　“留下两个人继续！其他人跟我下去！”山本队长当机立断，带着大部分人手冲下了楼。

　　公寓里只剩下两名技术人员，他们的注意力也被窗外的混乱吸引，检查的动作慢了下来。

　　机会！

　　“教书先生”趁着他们分神的瞬间，装作被枪声惊吓，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个花瓶。

　　“哗啦！”花瓶摔得粉碎。

　　两名技术人员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教书先生”的手如同幻影般拂过书架上一本厚重的药典，将藏在书脊夹层中的另一份备用密码本（更小，更不易察觉）取出，顺势塞进了旁边一个正在检查的技术人员随手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里。同时，他脚下一个巧妙的移动，将一片碎瓷片踢到了马桶下方，恰好卡住了水箱夹层的边缘，使其更加隐蔽。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发生在噪音和混乱的掩护下，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楼下的混乱很快被平息。经查，那只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引发的街头混混火拼，与医院无关。但这场意外的骚动，成功地打断了检查，也让山本队长有些心烦意乱。

　　回到公寓，剩下的检查草草收场。技术人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发报机和密码本都侥幸未被发现，而那份被转移的备用密码本，则被那个粗心的技术人员无意中带走了。

　　“田中先生，看来是一场误会。”山本队长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可以回去了。不过，近期还是需要保持警惕，不要随意与外人接触。”

　　危机暂时解除。

　　“教书先生”回到地下室保管库，依旧是那个严谨、专业的药剂师。但他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如同走在刀尖上。必须尽快将获取的最终情报送出去，然后撤离。

　　他利用一次单独处理废弃试剂的机会，将记录有保险柜最终确认密码、山本队长行为习惯、以及他推断出的医院内部监控盲区和新发现的、可能用于“凤凰计划”人体实验的另一个隔离区位置等信息，用密写药水写在了一张普通的试剂订购单上，通过一个之前从未启用过的、极其危险的紧急联络渠道送了出去。

　　当这张看似普通的订购单被老莫的人冒着巨大风险取回，并显影出密密麻麻的字迹时，何景深等人既为“教书先生”的机智和勇敢感到敬佩，也为他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担忧。

　　“他这是在交代后事……”苏婉清看着那些详尽到极致的情报，声音有些哽咽。

　　林小凡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他知道，这位代号“教书先生”的无名英雄，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根据他提供的情报，尤其是那个新的隔离区位置，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何景深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再让他孤身奋战了！制定计划，准备强攻济仁医院，捣毁这个据点，接应‘教书先生’撤离！”

　　猎影行动的刀锋，再次指向了敌人的心脏。而这一次，他们将不再仅仅是潜入和侦查，而是要掀起一场真正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