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穴诡秘

济仁医院的地下室，比想象中更加深邃和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和臭氧的混合气味，与楼上普通病房区的氛围截然不同。“教书先生”被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工引领着，穿过几道需要特定钥匙卡才能开启的厚重铁门，最终来到了所谓的“特殊药品保管库”。

　　这里与其说是保管库，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戒备森严的实验室兼储藏室。冰冷的白色灯光照亮着不锈钢的操作台、排列着各种化学试剂的架子，以及几个冒着丝丝白气的、显然是超低温的冷藏柜。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眼神警惕的男人正在忙碌着，看到“教书先生”进来，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你的工作，是协助管理这些低温制剂，记录存取数据，并按照‘博士’的要求进行初步的稳定性测试。”领他进来的护工（实则是守卫头目）用生硬的中文交代道，语气不容置疑，“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这里的一切，都是帝国最高机密。”

　　“哈依，明白。”“教书先生”微微躬身，用流利的日语回答，态度谦恭而专业。

　　最初的几天风平浪静。“教书先生”表现得像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分配的任务——记录冷藏柜的温度，核对试剂清单，按照固定流程对一些编号奇怪的样本进行基础的pH值和浓度测试。他很快熟悉了这里的日常运作和人员轮班规律。

　　他发现，这个“保管库”进出的物品非常特殊。除了那些需要低温保存的、成分不明的生物制剂（他推测其中就包括“狂鸦血清”的不同版本）外，偶尔还会有密封的、厚重的铅制箱子被送进来，由专人接手后，通过内部电梯运往更深的地下。那些箱子防护严密，守卫在交接时如临大敌。

　　数据！那些铅箱里装的，很可能就是正在向总领事馆传输的原始数据或存储介质！

　　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夜晚悄然降临。由于一批“紧急物资”需要处理，大部分守卫和技术人员都被调往其他区域，“保管库”里只剩下“教书先生”和一名年轻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日本技术员中村。

　　中村似乎对这份压抑的工作充满抱怨，又或许是“教书先生”温和儒雅的气质让他放松了警惕。在漫长的守夜中，他忍不住开始用日语低声抱怨。

　　“……天天对着这些冰冷的东西，真是受够了……还不如上前线打仗痛快……”

　　“教书先生”没有附和，只是递给他一杯热水，温和地说：“战争时期，哪里都不轻松。我们在这里，也是在为帝国效力。”

　　中村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效力？我看是在造孽……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前几天送来的那些‘失败品’……太惨了……”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忍。

　　“失败品？”“教书先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实验动物吗？”

　　“动物？”中村嗤笑一声，带着一种扭曲的优越感，“比动物高级多了……是从各个战场和占领区送来的‘志愿者’……用来测试‘凤凰’的适应性……”

　　“凤凰？”“教书先生”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好奇。

　　中村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闭上了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教书先生”没有再追问，转而聊起了东京的风物和美食，巧妙地安抚了中村的情绪。但在随后的闲谈中，他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技术细节，比如低温保存的难点、数据备份的重要性等等。

　　中村为了显示自己的专业，放松了警惕，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为了确保数据传送的绝对安全，防止被干扰或窃听，他们在进行大规模数据传输前，会先用一种特殊的、基于机械密码轮的离线装置，对存储介质进行一次本地物理加密。而这个加密装置，以及最近一批等待传输的原始数据盘，就存放在这个保管库最里面那个需要双重密码才能打开的合金保险柜里！

　　获取保险柜密码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密码只有“博士”和守卫头目掌握，而且据说每日更换。

　　就在“教书先生”苦思对策时，转机再次出现。那名守卫头目因为贪杯，在一次轮休外出时惹了麻烦，被打发回日本国内“反省”去了。新调来的头目是个严谨刻板的中年人，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更改了保险柜密码。

　　而“教书先生”凭借其“专业”、“可靠”的表现，被指定协助新头目进行密码设置和记录（名义上是作为技术备份）。在设置过程中，“教书先生”凭借其过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捕捉到了头目按键时细微的动作幅度和声音差异，结合他对这类保险柜机械结构的了解，成功推测出了密码的大致范围和可能序列！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最终确认，并且找到机会解除数据盘。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机会来了。新头目接到紧急通知，需要去楼上处理一桩突发状况（疑似有不明身份的人试图接近医院，引发了警报）。临走前，他叮嘱“教书先生”和中村看好保管库。

　　头目离开后，“教书先生”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他先是利用中村对某个仪器读数的疑问，指使他去库房深处取一份旧的校准记录。在中村离开视线的短暂空档，“教书先生”迅速走到保险柜前，根据他推测的几种可能密码序列，开始尝试。

　　他的心跳平稳，手指稳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深处传来中村翻找资料的窸窣声。

　　终于，在尝试到第三组序列时，“咔哒”一声轻响，保险柜的绿灯亮了！

　　成功了！

　　他迅速拉开厚重的柜门。里面分层摆放着几个铅制箱子和几个黑色的、类似留声机唱盘大小的金属数据盘。他来不及细看，立刻从怀中掏出小蝶和阿爆特制的、薄如蝉翼的“拓印膜”，快速在其中一个数据盘的表面覆盖了一下，将其上的物理刻痕（类似于早期打孔卡）复制下来。同时，他用微型相机，极快地拍摄了保险柜内部布局和数据盘编号的特写。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他刚关上保险柜门，恢复原状，中村就拿着记录本走了回来。

　　“找到了，是这个吧？”中村问道。

　　“是的，谢谢。”“教书先生”面色如常地接过记录本，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当天深夜，“教书先生”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拓印膜和微型胶卷成功送出。

　　安全点内，小蝶和阿爆立刻投入工作。拓印膜上的物理刻痕被转换成数字信号，虽然无法直接读取内容（缺乏对应的解码器），但其独特的编码结构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线索。而微型胶卷上的照片，清晰地显示了数据盘的编号——“PHNX-DATA-07A”。

　　PHNX！Phoenix！凤凰！

　　这直接证实了“凤凰计划”的存在，并且这批数据盘就是该计划的核心资料之一！

　　“编号07A，说明至少前面还有01到06系列，甚至更多！”苏婉清分析道，语气带着震惊，“这个‘凤凰计划’的规模，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何景深看着那些模糊却意义重大的照片，脸色阴沉如水。他立刻下令：“通知‘教书先生’，他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立刻准备撤离方案，随时准备抽身！”

　　然而，就在命令发出的第二天，济仁医院突然加强了戒备，所有人员禁止外出，内部通讯也被严格监控。风声突然紧了！

　　“他们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老莫紧急汇报，“或者是‘博士’那边发现了数据异常？又或者是那个新头目起了疑心？”

　　“教书先生”被困在了蛇穴之中，处境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林小凡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我们必须接应他出来！”

　　何景深在房间里踱步，眉头紧锁。强行营救，很可能导致“教书先生”暴露甚至牺牲，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不救，他随时可能被甄别出来，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等。”何景深最终做出了艰难的决定，“相信‘教书先生’的经验和应变能力。我们现在贸然行动，反而是害了他。同时，启动所有备用联络渠道，保持最低限度的单向联系，让他知道我们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炭火上炙烤。

　　林小凡再次拿起哥哥的那把二胡，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冰冷的琴弦仿佛连接着医院地下那个危险的世界，传递着无声的焦虑与期盼。

　　“教书先生”能否凭借其智慧和勇气，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幸存下来？而他冒死传递出来的关于“PHNX-DATA”的情报，又能否成为刺破“凤凰计划”迷雾的关键利刃？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上海滩这愈发深沉的夜色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