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十月的第一次月考便接踵而至,按照惯例,这是对开学以来所学知识的阶段性检验。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翻动书页和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次月考按照新规,考场严格依照上次大考成绩划分,江溯的名字被排到了第三考场,而沈怀舟,毫无悬念地稳坐第一考场的一号位。这种物理上的分隔,在江溯看来,又是一次无声的等级划分,让他胸中憋闷。
考试当天,江溯走进第三考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环顾四周,大多是些熟悉的中游面孔,偶尔有几个成绩起伏较大的同学。他不禁想象着第一考场的情景,想象着沈怀舟如何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接受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注目。这种想象让江溯握笔的手紧了紧。语文试卷发下来,古诗文默写部分有一句他复习时恰好跳过,正卡壳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一个同学草稿纸上似乎有相关字句,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监考老师威严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带着警示意味敲了敲他的桌面。江溯耳根一热,赶紧低下头,心里那股因考场分隔而起的烦躁更添了几分羞恼。——连考场环境都像是在跟他作对。
数学是江溯的弱项,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问,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动笔。交卷铃响,他颓然放下笔,看着几乎空白的答题区域,心情跌到谷底。人群涌出考场时,他听见旁边两个女生兴奋地讨论着最后一题的解法,言语间提到了沈怀舟的名字:“……对啊,就是沈怀舟上次在数学小组讲的那种辅助线添法,简直一模一样!他真的太神了!”
“唉,要是能跟他一个考场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沾点仙气。”
江溯加快脚步,只想远离这些声音。沈怀舟的阴影,仿佛无处不在。
成绩公布得很快。月考排名贴在教室后墙,沈怀舟的名字依旧高悬榜首,各科成绩近乎完美。江溯的目光艰难地在中间偏下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数学分数尤其刺眼。他盯着那排名,感觉像有针扎在背上。
“舟哥又是第一,太稳了吧!”
“江溯这次数学好像考砸了,最后那道题挺难的,听说全年级没几个做出来。”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议论声细细碎碎,江溯猛地转身回到自己座位,动作大地拉开椅子。他拿出月考数学卷,用力盯着那道让他功亏一篑的题,草稿纸上划满了凌乱的算式。就在这时,一个东西轻轻滚到了他的桌角——是一个用了一半的修正带,品牌和型号都很普通,但上面用极细的笔划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小字母“S”。
江溯动作一顿。他认得这个修正带,上次数学小组讨论时,沈怀舟用的就是这个。他什么意思?是炫耀他不需要再用修正带了,还是……施舍?江溯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捏起那个修正带,想直接扔回去,但手指收紧的瞬间,却看到修正带底部贴着一小块几乎透明的便签纸,上面用极其工整、细小的字迹写着那道压轴题的一种关键辅助线添法,正是他卡住的地方。
字迹是沈怀舟的,毋庸置疑。这算什么?居高临下的指导?还是怕他分数太低,拉低班级平均分?江溯胸腔里一股无名火窜起,比考砸了本身更让他难受。他攥着那个修正带,指节发白,最终却没有扔出去,而是狠狠塞进了笔袋最底层,像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证据。
——他绝不会承认,在愤怒之余,有一丝极细微的、因为看懂了那种解法而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将其归咎于对知识本身的领悟,与是谁提示的无关。
随后的几天,各科老师开始讲解月考试卷。数学课上,老师重点讲解了那道难题,并特意表扬了沈怀舟的解法巧妙、思路清晰。目光不时投向江溯,带着些许惋惜。英语课上,听力满分名单里也有沈怀舟。每到这种时刻,江溯就下意识地低下头,或者假装在改错题,避免与任何可能投向他的目光接触。他感觉沈怀舟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公开的表扬都像是针对他的无声嘲讽。
更让他心烦的是,他似乎总能“偶然”遇到沈怀舟。在办公室门口交订正试卷时,在图书馆借阅教辅时,甚至是在小卖部买水时。每次沈怀舟都只是淡淡看他一眼,或者轻微颔首,并不多言。但在江溯高度敏感的神经看来,这简直是阴魂不散的监视和挑衅。
周五放学,天空阴沉,飘起了细雨。江溯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一把黑色的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他头顶上方。他猛地转头,沈怀舟就站在他身侧,举着伞,目光看着前方的雨幕,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顺路,一起到地铁口。”
江溯想拒绝,可雨点越来越密。他最终沉默地接受了这份“顺路”的好意。伞下的空间依然狭窄,两人肩膀保持着微小的距离,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规律而绵长。走到地铁站入口,江溯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头也不回地扎进人流。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沈怀舟举着伞,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那根本不是他回家的路。
江溯刷卡进站,电梯下行时,他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包装熟悉的薄荷糖。他捏着那颗糖,冰凉的触感却让掌心微微发烫。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把糖塞回口袋最深处。
周末,江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月考试卷反思总结,这是老师要求的,也是他自己不得不做的。他翻出那个修正带,看着底下那行小字,尝试用自己的方法重新推导那道题。这一次,思路竟然顺畅了许多。他解出来了,虽然比沈怀舟的方法绕了一点,但毕竟是他自己完成的。他松了口气,有种扳回一城的错觉。但当他准备把修正带扔进垃圾桶时,却犹豫了。那个小小的“S”字母,像烙印一样刻在上面。他最终没有扔,而是把它和一堆不常用的笔一起,塞进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仿佛藏起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他并不想承认的、来自“死对头”的帮助,以及这个帮助确实起了作用的秘密。 月考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江溯知道,下一次月考很快就会到来,而他单方面认定的这场战争,似乎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修正带,进入了一个更加胶着和难以言说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