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砸在教室窗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与轰隆的雷声混在一起,走廊里瞬间挤满了因没带伞而滞留的学生,嘈杂声混着湿漉漉的空气,让人心烦意乱。
江溯靠在墙边,看着窗外密不透风的雨幕,正盘算着是冒雨冲回出租屋还是等雨小点。这时,班主任李墨言拿着花名册匆匆走来,镜片后是惯常的冷静神色:“安静!都安静一下!”他提高音量压住喧闹,“气象台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短时间内不会停,为了安全起见,所有通校生今晚统一安排在校内住宿,已经协调好了空余的宿舍床位。”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议论。李墨言开始念名单,分配临时宿舍。当念到“江溯,安排到204宿舍”时,江溯心里咯噔一下——204是沈怀舟的宿舍,他隐约记得周小年提过,那是个双人间,之前只住了沈怀舟一个人。
“李老师,”江溯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想找个理由拒绝,“我……”
李墨言抬起眼,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地看向他:“204有空床,沈怀舟也在,正好。宿舍管理员已经登记好了,快去吧,别耽误时间。”他的语气带着师者特有的、为学生安全负责的决断力,说完便低头继续念下一个名字,没再给江溯反驳的机会。
周围几个同学听到了,眼神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哇,溯哥和舟哥要‘同居’了?”
“这下可热闹了,204今晚还能睡着觉吗?”
“李老师是不是不知道他俩……这安排也太刺激了!”
江溯僵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往头上涌。在他看来,这绝不是巧合。一定是沈怀舟! 一定是他跟李老师说了什么,或者暗示了什么,才促成了这个局面。目的呢?无非是想在更私密的空间里继续看他出丑,或者炫耀其优越的住宿环境?这种被安排、被掌控的感觉,比淋雨更让他难受。
他攥紧拳头,阴沉着脸,逆着人流走向宿舍楼。每靠近204一步,心里的抵触就加重一分。推开宿舍门时,他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沈怀舟正坐在书桌前,台灯亮着,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微湿,穿着简单的灰色棉质睡衣,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浑身滴着水、脸色难看的江溯,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又是这种表情! 江溯在心里冷笑。装得可真像,好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他重重地把湿漉漉的书包扔在空着的那张床铺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宿舍里弥漫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一种书卷特有的宁静气息,与江溯带来的室外风雨和内心躁动格格不入。
“李老师安排的。”江溯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像是在宣布,又像是在质问。
“嗯。”沈怀舟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书页,过了几秒,才补充道,“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和备用拖鞋,新的。”
江溯没动,只是盯着沈怀舟。对方越是表现得平静、周到,他就越觉得这是一种精心计算的、居高临下的“礼貌”,目的就是为了衬托他的狼狈和无礼。
这一夜,对江溯来说异常漫长。宿舍的床板有点硬,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但他浑身不自在。沈怀舟作息规律得可怕,十点半准时熄灯上床,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而江溯则在黑暗里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呼吸,毫无睡意。他小心地翻了个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能看到对面床上沈怀舟安静的睡颜,褪去了平时的清冷疏离,竟有几分毫无防备的柔和。这个发现让江溯心里莫名一乱,赶紧转回头,强迫自己闭上眼。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江溯顶着一夜没睡好的黑眼圈爬起来时,沈怀舟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出门晨读。临出门前,他指了指书桌:“热水打好了,速溶咖啡在左边抽屉。”语气依旧平淡,然后便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江溯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开水,和旁边一小袋独立包装的速溶咖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最终没有碰那杯水,也没有拿咖啡,而是直接洗漱后冲出了宿舍楼,仿佛逃离某个令人窒息的现场。
早读课时,关于他俩“被迫同宿”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课间,周小年凑过来挤眉弄眼:“溯哥,昨晚和舟哥‘同居’感觉如何?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能有什么感觉?”江溯没好气地怼回去。
“别装了,有人看见舟哥早上给你打热水了!可以啊溯哥,冰山学神为你化冻了?”
“那是他自作多情!”江溯烦躁地打断他,心里却因这话更加混乱。为什么沈怀舟要做这些?是为了坐实他“体贴”的人设,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他江溯不识好歹吗?
一整天,江溯都避免和沈怀舟有任何视线接触。下午最后一节是李墨言的语文课,下课后,李墨言把江溯叫到办公室。
“江溯,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宿舍还习惯吗?”李墨言一边整理教案一边问,语气温和,却带着洞察。
“还行。”江溯低着头。
李墨言停下动作,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沈怀舟是个很自律、也很懂得照顾人的同学。你们座位近,宿舍现在也安排在一起,要多交流,互相学习。别总带着情绪看人,有时候,放下不必要的戒备,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这番话在江溯听来,更像是为沈怀舟“背书”。连李老师都这么向着他?他抿紧嘴唇,没说话,心里那点因暴雨和短暂共处而产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波动,被更强烈的抵触和疑惑压了下去。
放学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雨。江溯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细密的雨丝,想起昨晚和今天早上的一切,心里乱糟糟的。他一扭头,看见沈怀舟撑开那把熟悉的黑伞,正走入雨幕,背影清瘦挺拔。这一次,那把伞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邀请的意味,径直消失在拐角。
江溯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冰凉的雨丝飘到脸上才回过神。他忽然意识到,那把伞,以及伞下那个人,似乎和他单方面认定的那个“死对头”形象,有哪里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清道不明。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被迫的同宿,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下的某些东西,似乎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