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李墨言宣布高二下学期将全面推行住宿制时，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粉笔灰落下的声音。他扶了扶眼镜，用一贯平稳的语调宣读了分宿舍的规则：“原则上按学号相邻分配，两人一间，有利于学习交流。”
当江溯听到“204宿舍，沈怀舟、江溯”时，手里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断了。周围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又迅速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周小年凑过来压低声音：“溯哥，这下真是‘朝夕相处’了……”语气里带着三分同情七分看好戏的意味。
——这一定是沈怀舟搞的鬼。 江溯盯着前排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几乎能想象出沈怀舟如何“不经意”地向老师提议，或者用他那永远优秀的成绩作为筹码，促成了这个局面。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要把他的生活也纳入掌控的挑衅。
搬进宿舍的第一天，江溯故意把行李扔得砰砰响，占据了靠窗的床位和最大的衣柜。沈怀舟晚到一些，只拎着一个简约的行李箱。他看到房间里的情形，什么都没说，默默将行李放在靠门的床边，开始整理。他的动作依然有条不紊，连袜子都叠得方正正，与江溯那边堆成小山的杂物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沉默的“退让”在江溯看来格外刺眼——仿佛在说“我不和你争”，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他故意把湿毛巾挂在两张床之间的晾衣绳正中央，沈怀舟只是默默将毛巾往旁边挪了少许，继续看他的书。
真正的冲突发生在晚自习后。江溯洗完澡，把带着水渍的脸盆随手放在公用书桌的正中，占了大部分面积。沈怀舟正伏案刷题，笔尖顿了顿，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江溯：“盆，可以放下面吗？”
这是他们成为室友后沈怀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江溯心头火起，果然，开始提要求了。“桌子是公用的，我想放哪放哪。”他故意用毛巾擦着头发，水珠甩了几滴到沈怀舟的习题纸上。
沈怀舟看着纸上晕开的水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把书本往自己这边收了收，给那个脸盆腾出空间，继续做题，仿佛刚才的干扰不存在。这种彻底的忽视比争吵更让江溯憋闷，他感觉自己蓄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第二天，关于他们宿舍的议论就在班里传开了。
“听说江溯把袜子扔到沈怀舟床上了！”
“真的假的？舟哥没发火？”
“人家涵养好呗，不过江溯也太过分了……”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江溯耳朵里，扭曲了事实，却让他更加确信沈怀舟是故意在外面塑造受害者的形象。
然而，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细节无法完全忽视。江溯发现沈怀舟有轻微的洁癖，每天起床都会开窗通风；他早起时动作很轻，几乎不会吵醒别人；甚至有一次江溯半夜饿得胃痛，爬起来翻柜子时，沈怀舟竟也没睡，无声地递过来一包苏打饼干，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最让江溯心烦意乱的是某个周末的午后。他戴着耳机在宿舍打游戏，声音开得很大，试图隔绝沈怀舟的存在。一局终了，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杯，却摸到一个温热的杯壁。他猛地摘下耳机，发现自己的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保温杯，杯盖上贴着一张便签：「你的杯子摔了，先用这个。」
江溯愣住，这才想起上午确实不小心把玻璃杯碰到地上碎了，当时他懒得收拾，直接把碎片扫到了角落。而此刻，那个保温杯里的水温刚好，是他常喝的柠檬茶。沈怀舟不在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看着那个保温杯，心里翻江倒海。是监视？是施舍？还是……一种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没有碰那杯水，而是起身去小卖部买了瓶冰水。但回来时，他发现那个保温杯还立在原地，便签也还在，只是下面多了一行小字：「凉了可以加热水，开关在底座。」
——这种细致入微的“周到”，像一张无形的网，缠得他喘不过气。
正式住宿一周后，年级组织夜跑。江溯体力不错，一直冲在前面。回宿舍时，他大汗淋漓，抓起脸盆就去冲澡，洗完才发现忘拿干净毛巾。正犹豫时，一条叠得整齐的干毛巾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浅灰色，是沈怀舟的。
江溯盯着那条毛巾，像盯着一个烫手山芋。他用？那就等于接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照顾”。不用？难道要湿着身子出去？最终，他极其别扭地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迅速套上衣服。出来时，沈怀舟正背对着他整理书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江溯把毛巾扔回沈怀舟的床沿，硬邦邦地说了句：“谢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沈怀舟整理书脊的手停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江溯罕见地失眠了。他听着对面床上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没有感到烦躁，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他忽然发现，沈怀舟那边靠墙的书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集体照的角落，隐约有他自己的侧影？
——是巧合吧？ 江溯立刻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翻过身，强迫自己入睡。但那个相框的模糊影像，和那条浅灰色的毛巾触感，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正式住宿的生活，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悄然侵蚀着他单方面划定的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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