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的供暖系统在深夜里发出低沉的嗡鸣，204室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光线透过百叶窗，在水泥地上切割出几道狭长的亮纹。江溯是被喉咙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瘙痒感弄醒的，他侧身蜷缩着，压抑地咳了几声，感觉气管像被细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刺痛。他尽量把脸埋进枕头，减少声响，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斜上方那个几乎毫无声息的人。
然而，咳嗽还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来，比刚才更急一些。他听到上铺传来极其轻微的翻身声，布料摩擦的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江溯立刻屏住呼吸，全身僵硬，一种“又被他发现了”的烦躁感油然而生。——连生病都要在他监视下吗？ 他死死咬住下唇，把接下来的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直到脸颊涨得发烫。
就在他以为沈怀舟会像往常一样选择无视时，一阵窸窣声后，一瓶深褐色的小玻璃瓶被从上面轻轻递了下来，悬在他的枕头边缘。瓶身上贴着标签，即使光线昏暗，也能辨认出“枇杷膏”几个字。握着瓶身的手指修长，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江溯盯着那瓶东西，没动。喉咙的灼痛感真实存在，但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更像是一种试探或怜悯。他凭什么觉得自己需要这个？是白天听见他清嗓子了，还是又觉得他“虚弱”到需要被照顾？——假惺惺。 他在心里冷哼。
那只手举着瓶子，耐心地等了几秒。见江溯毫无反应，它并没有收回，而是将瓶子轻轻放在了两张床铺共用的铁质扶梯踏板上，那个位置，江溯一伸手就能够到。接着，上铺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怀舟下了床，脚步声走向了门口。江溯听到暖水瓶塞被拔开的轻微声响，然后是水流注入杯子的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返回，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保温杯被放在了枇杷膏旁边。沈怀舟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做完这一切便重新回到了上铺，躺下，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江溯在黑暗里睁着眼，喉咙的痒意再次袭来。他侧过头，看着踏板上那瓶枇杷膏和旁边那杯热水，热气在冷空气中结成淡淡的白雾。他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屈服于身体真实的难受。他伸出手，快速抓过那瓶枇杷膏，拧开，仰头灌了一小口。粘稠甜润的液体滑过喉咙，瞬间带来一阵清凉的舒缓感。他又端起那杯水，温度恰到好处。几口温水下肚，胸腔的滞涩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味道……还行。 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把东西放回原位，动作轻得像做贼，然后重新躺下，背对着扶梯方向。口腔里残留的甘甜和喉咙的舒适感，与他心里那股别扭的抗拒激烈交战。这一夜，他后半段睡得意外安稳。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早自习。江溯醒来时已天光大亮，宿舍里只剩下他和还在整理书包的沈怀舟。他坐起身，发现那瓶枇杷膏和保温杯还静静地立在扶梯踏板上，仿佛夜里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沈怀舟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喉咙处停留了一瞬，依旧没什么表情，然后便背起书包准备离开。
“喂。”江溯哑着嗓子，不太自然地开口。
沈怀舟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那个……谢了。”江溯说得又快又含糊，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沈怀舟的背影顿了顿，极轻地“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溯看着关上的门，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下床，洗漱时看着镜子里自己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瞥见被放在书桌一角的枇杷膏。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它扔掉，而是塞进了抽屉里。——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
午后，江溯去图书馆还书，却在哲学类书架尽头看到了沈怀舟。他正踮着脚，试图拿最上层的一本《存在与虚无》，指尖几次堪堪擦过书脊，却总差一点。江溯本能地想转身避开，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他看着沈怀舟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侧影，那种平日里罕见的、带着点“够不着”的困扰模样，莫名地戳中了他心里某个地方。
鬼使神差地，江溯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伸手，轻松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递到沈怀舟面前。
沈怀舟显然愣了一下，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江溯，接过书，低声说：“谢谢。”
“顺手。”江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立刻转身走开，心跳却有些失序。——他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晚上，江溯发现自己的开水瓶是满的。他明明记得中午用完后就没再打水。同宿舍的体育生一边泡脚一边随口说：“哦，下午沈怀舟去打水，看你瓶空的，就顺手灌了一壶。”
“用不着他多事。”江溯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用那瓶水泡了杯茶。温热的水流进胃里，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觉得，这个“死对头”的“多事”，似乎也并不全是坏事。只是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他用力甩开了。——错觉，都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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