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艺汇演的彩排后台,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化妆品香气、汗水和紧张情绪的独特气味。江溯被班长硬拉进班级的合唱节目充数,此刻正僵硬地坐在镜子前,任由文艺委员往他脸上扑粉。他浑身不自在,觉得脸上糊了一层黏腻的膜,尤其是眉骨附近被粉扑扫过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感。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挠,却被文艺委员轻轻拍开手:“别动,马上好。”
沈怀舟作为学生会的成员,负责后台部分节目的协调工作。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胸前别着工作证,正拿着流程单和主持人低声交谈,侧脸在后台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清晰而冷静。江溯从镜子的反射里能看到他偶尔扫过后台人群的目光,那目光在经过自己这边时,似乎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在审视我? 江溯绷直了脊背,觉得脸上那层粉更让人难受了。
文艺委员终于化完妆,转身去忙别人。江溯如释重负,立刻想找张纸巾擦掉脸上多余的东西。他手刚伸向桌上的纸巾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抽出了一张湿巾,递到了他面前。是沈怀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谈话,站在江溯椅背侧后方,眼神落在江溯的眉骨处,语气平淡:“这里,粉底可能有点过敏,擦一下试试。”
江溯猛地一怔,镜子里自己的右眉骨附近,确实微微泛红。他居然注意到了?还这么“好心”地提醒?一种被看穿窘迫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是抢过那张湿巾,用力在眉骨处蹭了蹭,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下了刺痒,但心里那股火却蹭蹭往上冒。——连过敏都要被他指出来! 他把用过的湿巾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发出不小的声响。
沈怀舟看着他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在他泛红的皮肤上又停留了两秒,然后转身走开,继续去核对流程。周围几个同样在化妆的同学交换着眼神,有人小声嘀咕:“舟哥真细心啊,这都能发现。” “江溯火气好大,人家提醒他也是为他好吧……”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着江溯的耳朵,他只觉得沈怀舟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显示他的“观察入微”和“乐于助人”,反衬自己的粗心和不领情。
轮到他们班候场时,大家挤在幕布旁的狭小空间里。江溯觉得脸上过敏的地方越来越痒,还带着点灼热感,他忍不住又伸手想去抓。手腕却在半空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沈怀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边,低声说:“别抓,越抓越严重。” 他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小管透明的药膏,“试试这个,舒缓过敏的。”
江溯看着那管药膏,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接受?等于承认自己需要他的“救济”。不接受?脸上难受的感觉真实存在。他僵持着,沈怀舟的手还虚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后台昏暗的光线下,他能看到沈怀舟眼底映着舞台折射过来的微光,平静得像深潭。最终,江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夺过药膏,拧开,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药膏清清凉凉的,确实瞬间缓解了不适感,但这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
“谢了。”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把药膏塞回沈怀舟手里,仿佛多拿一秒都是耻辱。沈怀舟接过药膏,指尖无意间擦过江溯的手心,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江溯迅速缩回手,心跳有些失序。
演出还算顺利。下台后,江溯冲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力冲洗脸上的妆容和药膏,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微微发红的脸,心里乱糟糟的。沈怀舟为什么总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带着那种看似解围实则让他更难堪的“帮助”?他用力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决定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对方的虚伪。
回到后台收拾东西时,江溯发现自己的书包旁边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和一个独立包装的口罩。没有署名,但那种摆放的方式和物品的选择,让他瞬间想到了沈怀舟。——是怕我过敏脸不能见人吗? 他盯着那两样东西,心里五味杂陈。最终,他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了一丝烦躁。至于口罩,他捏在手里犹豫片刻,还是拆开戴上了。过敏的脸颊接触到柔软的棉布,确实舒服了不少。
走出礼堂时,夜风微凉。江溯隔着口罩深吸一口气,看到沈怀舟正和几个学生会成员站在不远处总结今晚的工作。他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抬头望过来,视线在江溯脸上的口罩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继续交谈。那个眼神里,没有得意,没有探究,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就像只是确认了一件平常的事。
江溯拉高口罩,快步融入夜色中。脸上的不适被口罩隔绝,心里那种被“看顾”着的别扭感却挥之不去。他讨厌这种仿佛被人时刻关注着弱点的感觉,更讨厌那个总能精准提供“帮助”的人。可是,矿泉水的甘甜和口罩的柔软,又是如此真实地缓解了他的不适。
——那管药膏和这个口罩,像两个小小的证据, 无声地记录着后台那个混乱的夜晚。江溯依然坚信沈怀舟是他最大的对手,但某些坚硬的边界,似乎被这些微不足道的“援手”,磨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毛边。而沈怀舟,始终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留下恰到好处的物品,然后转身离开,不置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