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操场上散落着打球、跑步的学生,喧闹声混合着九月底依旧燥热的空气,像一层黏腻的网罩在头顶。江溯一个人在篮球场角落的篮筐下练习投篮,起跳,出手,篮球砸在篮筐边缘弹飞老远。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跑过去捡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这几天他心情莫名憋闷,像有团棉花堵在胸口,只想靠剧烈的运动发泄出来。
又一次起跳落地时,他脚下一滑,右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坐在滚烫的塑胶地面上。他倒抽一口冷气,疼得眼前发黑,下意识捂住脚踝,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喂,你没事吧?”旁边打球的人注意到,远远喊了一声。
江溯咬着牙,试图站起来,脚踝却一阵钻心的疼,让他又跌坐回去。汗水混着尘土黏在脸上,狼狈不堪。他低着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尤其是……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跑道方向不紧不慢地跑过来,白色的校服在阳光下有些晃眼。是沈怀舟。
——他怎么在这儿? 江溯心里一沉,一种被窥见脆弱面的羞耻感瞬间涌上,比脚踝的疼痛更让他难受。他立刻绷紧身体,强装无事,试图再次凭借单脚站起来,结果身体一晃,差点又摔倒。
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手指修长有力,带着刚运动完的微热体温。江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不用你管!”声音因为疼痛和恼怒而有些嘶哑。
沈怀舟的手停在半空,没再靠近,只是低头看着他明显红肿起来的脚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能动吗?”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在江溯听来,这种平静无异于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死不了。”江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别开脸,避开对方的视线。他撑着地面,用左脚艰难地站起来,右脚虚点着地,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痛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沈怀舟没再说话,转身走开了。江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深的烦躁。——看吧,果然就是来看笑话的,假惺惺问一句就走了。 他单脚跳着,想去场边拿自己的水瓶,动作笨拙又吃力。
就在他快要够到长椅上那个半旧的水瓶时,一瓶冰镇的、瓶壁上凝结着细密水珠的运动饮料递到了他眼前。握着瓶子的手,骨节分明,是沈怀舟。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这瓶冰饮,额角也有细密的汗珠,气息比刚才微促。
“冰敷一下。”沈怀舟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他肿起的脚踝上。
江溯愣住,看着那瓶冰凉的饮料,喉咙干得发紧。他需要这个,无论是解渴还是镇痛。但接受沈怀舟的东西?这比摔倒本身更让他难以忍受。——这算什么?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提醒,提醒我的笨拙和需要帮助?
周围几个在附近休息的同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好奇地投过来。
“舟哥真是好人啊,还特意去小卖部买水。”
“江溯好像伤得不轻,脸色好白。”
“他俩不是不对付吗?舟哥还帮他?”
这些细碎的声音钻进江溯耳朵,让他脸颊发烫。他猛地抬手,想推开那瓶水,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手在半空僵住。
沈怀舟看着他,没等他的手碰到瓶子,便主动将冰凉的瓶身轻轻贴在了他红肿的脚踝上。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让江溯浑身一颤,刺痛感居然真的缓解了一瞬。他下意识想缩脚,却被沈怀舟用眼神制止了。那眼神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让江溯一时忘了反抗。
冰镇饮料瓶就那么贴着皮肤,冰冷的温度丝丝缕缕渗透进去。沈怀舟蹲下身,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江溯,只是专注地看着脚踝红肿的程度,仿佛在做一个简单的伤情评估。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江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洗衣液的味道,能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和鼻尖上细小的汗珠。
江溯全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想骂人,想推开他,但脚踝上传来的舒缓感和对方那种专注到近乎专业的态度,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他只能别过头,盯着远处晃动的树影,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慢慢红了。
过了几分钟,沈怀舟站起身,把饮料瓶塞进江溯手里。“拿着,继续敷。我去找校医。”说完,不等江溯反应,便转身快步向校医室方向跑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操场边缘。
江溯握着那瓶冰饮,瓶身的冷意顺着掌心蔓延。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红肿但痛感减轻的脚踝,心里乱成一团麻。讨厌吗?当然是讨厌的。讨厌他的出现,讨厌他的“帮助”,更讨厌自己此刻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缓解而产生的、一丝可耻的依赖感。
周围同学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试图把饮料瓶拿开,但脚踝的刺痛立刻提醒他这瓶子的作用。最终,他自暴自弃般地重新把瓶子按回伤处,冰凉的触感让他轻轻叹了口气。
沈怀舟很快带着校医来了。检查、处理、叮嘱,整个过程沈怀舟都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在校医询问时补充一两句观察到的细节,语气客观冷静。最后,校医建议江溯最好让人搀扶回宿舍休息。
“我扶你回去。”沈怀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是询问,是陈述。
江溯想拒绝,但看着自己无法着地的右脚,和周围同学“热心”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抿紧嘴唇,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回宿舍的路变得无比漫长。沈怀舟的手臂有力地托着他的胳膊,分担了他大部分重量。两人靠得很近,近到江溯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和平稳的心跳声。他全身僵硬,尽量拉开距离,但不可避免的触碰还是让他心跳失速。他闻到的不再是操场上混杂的汗味,而是沈怀舟身上那种干净的、带着点薄荷味的清爽气息。
——这感觉……太奇怪了。 他宁愿自己单脚跳回去,也不想被这样“架”着走。
终于蹭到宿舍楼下,江溯立刻挣脱开沈怀舟的手,扶着墙站稳,生硬地说:“到了,谢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快速挪上了楼,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江溯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依旧肿痛的脚踝,和手里那瓶已经不怎么冰了的饮料。鬼使神差地,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凉意。他想起操场上沈怀舟蹲下身时低垂的眉眼,和那句平静的“冰敷一下”。
——那瓶饮料,江溯最终喝完了。 空瓶子被他扔进垃圾桶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下午发生的一切。那种被死对头帮助的憋屈感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冰镇饮料带来的短暂慰藉,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而沈怀舟,把他送到楼下后便离开了,没有多余的话,就像完成了一项临时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