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红莲水榭内烛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投在素白墙壁上,如同水墨画中纠缠的枝桠。
墨燃一只手稳稳抵在楚晚宁后背,精纯的灵力如暖流淌入冰河,持续不断地安抚着那具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另一只手,则轻柔地覆上楚晚宁冰凉的手背,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将他紧攥的拳头一点点抚平。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或许是怀中人渐渐平缓的呼吸令人松懈,或许是这漫长的守护让人心神恍惚,墨燃下意识地微微俯身,一个轻如落羽的吻,便无声地印在了楚晚宁光洁的额头上。
那一瞬间,楚晚宁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了那一点微凉的触感上。
他依旧维持着均匀的呼吸,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丝微小的颤动,就会惊走这片刻的温存,让这偷来的亲近烟消云散。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这不过是弟子对师尊的依赖与关切,如同幼兽寻求庇护。
然而,那被理智死死压抑的、不该有的妄念,却如同遇水的藤蔓,在这个吻的滋养下,疯狂地滋长蔓延,缠绕得他心脏酸涩又胀痛。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并未完全平息,墨燃无声地叹息,将人更紧地揽入怀中,让那单薄的脊背完全贴合自己的胸膛。
随后,一阵低缓而悠扬的歌谣,从他鼻腔间缓缓哼出,曲调婉转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像穿越了久远的光阴,温柔地笼罩下来。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与歌声里,那蚀骨的疼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楚晚宁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梦之中。
确认他已然睡熟,墨燃却并未立刻离开。他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榻边静坐良久,凝望着怀中人难得柔和的睡颜,眉眼间的倦意如同水墨浸染,即便在梦中也不曾完全消散。
直到窗外天色透出些许微光,他才极其小心地将人放下,细致地掖好被角每一个缝隙,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最终,他起身,步履匆匆地融入了黎明前的夜色里,直往孟婆堂而去。
他要为他做些吃食,最好是那人偶尔会提起的、远在沂州清风阁那般精致的点心。
当墨燃提着精致的楠木食盒返回时,榻上的人已经醒了。
楚晚宁靠坐在床头,衣衫整齐,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又恢复了那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仿佛夜间那个脆弱依赖的人只是幻影。
唯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昭示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现在感觉怎么样?”墨燃将食盒放在桌上,一边取出还冒着热气的荷花酥与几样清淡小菜,一边问道,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楚晚宁目光掠过窗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没什么大碍了。”他刻意回避了所有可能引向夜间的对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对方,最后只冷冷地掷下两个字,“出去。”
“不行。”
这几乎是这段时日以来,墨燃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忤逆他。
他根本不信那声“没事”下的强撑,径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形稳如山岳,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我得照顾师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听不懂我说话?”楚晚宁终于转回视线,那双凤眸里寒星点点,直直刺向墨燃。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这般殷勤,莫非是在师明净那里受了挫,才退而求其次,将那份无处安放的关切转嫁到自己这个师尊身上?这想法如同毒刺,瞬间扎入心脏。
自己此刻,岂非成了一个可怜的替代品?心酸迅速发酵为一种尖锐的不甘与自嘲。
他指尖灵光流转,竟是要强行运转灵力自行疗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我需要你照顾吗!需要吗!”
墨燃猛地攥紧了拳头,霍然起身,眸色沉沉地迎上那道冰冷的视线。
胸中一股郁气翻涌,为这毫不领情的驱赶,也为这莫名其妙的怒火。
然而,对视片刻,他看到对方苍白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以及眼底深处竭力隐藏的痛楚,终究还是先软了下来。
他松开拳头,端起那盘形色俱佳、酥香诱人的荷花酥,递到床边,甚至带上了几分无奈的,搬出了薛正雍作为借口:“方才我去孟婆堂时遇见伯父,他特意嘱咐,让我好生照顾你……”
“那你便在这呆着!”楚晚宁骤然打断他,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哽咽,“墨微雨,我用不着任何人照顾!”话音未落,他已猛地别过头去,一道无形的灵力结界瞬间张开,横亘在两人之间,将咫尺变成了天涯。
结界之内,一片死寂。
墨燃怔在原地,完全不明白楚晚宁为何会气到如此地步。方才那惊鸿一瞥,似乎看到他眼尾泛起的一抹薄红,更是让他心头莫名一紧,慌乱骤起。
他徒劳地抬手敲了敲那坚固的结界,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恳求:“师尊你别生气了……起初是弟子不好,不该对你那般失礼。但你至少吃点东西……这不是孟婆堂做的,是我想法弄来的,沂州清风阁的手艺……”
结界之内,楚晚宁恍若未闻。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影孤直而倔强。外界的声响仿佛都被隔绝,唯独额头上那虚幻的触感,与耳边那低回的歌谣,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不知不觉间,一段细微的、与他平日气质截然不符的哼唱,从他唇齿间流泻而出。
曲调正是墨燃方才所哼,他自己明明是第一次清晰地记忆,却哼得异常顺畅,仿佛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声音极小,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眷恋。
结界之外,原本已颓然屈膝坐下的墨燃,动作猛地一顿。他隐约捕捉到了那细若游丝的曲调,与他方才所哼一般无二。
一时间,他忘了动作,只怔怔地将目光投向结界内那个模糊而孤清的身影,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破土而出。
夜色依旧浓稠,红莲水榭内,一界之隔,两人心思各异,却同样波澜起伏,再难平静。那盘精心准备的荷花酥,香气袅袅,最终也未能被品尝,渐渐凉在了渐明的天光里。